夏至这天,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马车行至崇仁坊便被堵住了,很难行进,只好下马步行。
春季虽然已经过去,但长安爱花之风盛行,各色鲜花仍然争相开放,整条街上都弥漫着花的香气。青石板道路两旁,沿街摆了许多零散小摊,卖鞋帽布匹的、抽签算卦的、卖丸散膏丹的、打把式卖艺的...很是热闹。
景熙帝带着徐氏沿着一边小摊走着,他对一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但也会问上两句。偶有兜售女子用品,便侧过身来询问徐氏。
他在外,是很注意形象的,不与徐氏过分亲近,因此两人之间稍稍有些距离。唯独见到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询问意见时,神情稍有亲密。
当下夫妻之道,尊崇相敬如宾,徐氏也并未惊讶。她有时很喜欢一个人独处,有时更喜欢陪伴,那会让她做事都积极许多,因此闲逛也慢慢得了兴趣,买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还买了一个玉露团。
它因外形犹如一朵盛开的玉露花而得名,金黄璀璨如巧匠精琢,口感松脆爽口香韧有余,很是香甜。她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手指,而后又看上了隔壁卖的奶酪樱桃。
等她吃上两口的时候,回头一看,景熙帝蹲在一处卖鸡蛋的散摊,衣袍落地。
徐氏悄悄走近一些,便听见景熙帝正在那认真挑着鸡蛋,刚下的鸡蛋上有些还沾着不干净的东西,他也没有什么嫌弃之色,反而悠闲地与卖货的老翁闲谈。
“家里养了几只鸡?”
“收成可好?”
“...”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做这种事。一时之间,徐氏好似窥探到了景熙帝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
凭心而论,景熙帝是位英明的皇帝,武定四方,励精图治,功业日隆,有明君之姿。若是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与她这个弟媳有过不伦之事。
奇异的,她想起宫中那场床事后感受到的杀意,微微出神,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景熙帝拎着一筐鸡蛋走了过来,“这是散养的鸡,鸡蛋也比寻常的好吃一些。”
徐氏回过神来,轻声细语,“天热,不能放太久。今晚便多吃一些吧。”
景熙帝的笑容更深了些,顺手递给身后的侍卫。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一条熟悉的巷道,景熙帝带着徐氏上了二楼的茶肆就坐。
他问:“可还记得这里?”
徐氏四下环顾,她从前不爱出门,去过的茶肆自然不多,可是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景熙帝走到窗前,冲着徐氏招了招手,“你到这里再看一看。”
徐氏往下一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下面这条街道,正是她当日杀牛的地方。
虽然惊魂,却是她少有勇气做成的大事,每每想起,总是觉得心中生起无限勇气。
等等,这个位置...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景熙帝,嘴唇翕动,“那天扔花的人,是你。”
那些牡丹被女侍捡回家放在花瓶里养着,只是花期有限,很快就枯萎了,徐氏也没有让人把它扔掉,就静静地放在那里。
她从未想过,送花的人是他,难怪他说...不是因为孩子。
徐氏看着他,语气笃定:“陛下,您是因为那日,才想要我的吧。”
她微微垂头,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轻松,“恐怕让您失望了,我不是那般热烈果敢的女郎,我这个人...”
“没有什么好的。”
景熙帝静静地看着她,“你有哪里不好么?”
徐氏摇摇头,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小时候生母不让她出院子,怕惹是生非,她也乖乖地呆在屋里;与旁的姐妹发生冲突时,生母说她位卑,让自己容忍,她也照做了;总是容易说错话,她便少说些...她觉得自己很乖,却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上几次,也得不到生身母亲的一些爱怜,还要忍受她时不时的发火,大约有人真的天生就不讨喜吧。
她现在想起这些,心情已经很平淡了,自觉地没有什么,只是眼眶不由自主留下几颗晶莹的泪水。
景熙帝神色一顿,以为对方是在说晋王,他并不是那种介意过去的人,也知道徐氏在晋王府过得不太好,却并无太多感触,夫妻之间的事情总是难以说清的。如今看到她的泪水,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涩。
他拉着徐氏坐下,拿出帕巾在对方的脸上一点点地擦拭。景熙帝的手掌宽大,却因为常年习武握笔很是粗糙,压在她的脸颊上有些许痛楚,但徐氏一声不吭,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景熙帝放下帕巾,握住徐氏的下巴端详,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有些心悸。
指腹在她的脸上摩挲,温声道:“朕觉得你哪里都好。平阳、安宁都很喜欢你,小如也很喜欢你。”
徐氏安静地瞅着他,一言不发,好像在说,还有人么?
景熙帝被她看得移开目光,下意识又看向徐氏,微微低头,两人额头相抵。他轻声道:“朕也很喜欢你。”
额间温热,两人离得很近。徐氏与晋王和离后,她曾经细细看过景熙帝很久、多次,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皮相看清里面的心,以此寻求一些安全感。
但他心思深沉,处事周全,徐氏总是看不透,便也不看了。
这会儿,徐氏意动,忍不住笑了。她小时候得到的不多,因此很喜欢巨胜奴,长大后喜欢玉露团,现在更喜欢奶酪樱桃。可是她有了玉露团和奶酪樱桃,就很少想起巨胜奴了。
“殿下,我很开心。”
她无端地松了口气,好像长久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悄悄地轻了一些。
晌午过后,街道越发热闹了,河道中还有明日赛龙舟的预演,周边的河岸上围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人。
平阳公主刚从大福金银行出来,看到外面挤得水泄不通,眉头紧锁,对掌事吩咐:“人太多了,怕是会发生踩踏冲撞百姓,去请京兆尹大人派人严加管制。”
掌事得令,刚想从后门出去,便见身着官服的街使们前来维持秩序,他们是金吾卫下面的,自然是比京兆尹和长安、万年两县衙门的人职权更大。
平阳公主略一思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