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筆桿,他又滯住了,他只知道她的名字,而有關她的其他事情則一無所知,譬如她住在哪兒,她的師門名號等等,原來自己對她知之甚少。算了,就刻上『送呈馬薇思姑娘』好了,他認識的馬薇思就只有她一個。接着刻什麼呢?為了不要搞得太特別,子繻於是按着前兩封信件的文句刻道:友子繻為尋止戰石,已喪命於淚滴峰下,姑奶奶節哀,勿念。
刻好之後自己又看了看,竟覺得有些不妥。他自稱友子繻,卻稱對方為姑奶奶,這兩稱呼已不對稱。若稱她為姑奶奶,自己該自稱為孫子才對。哎呀,這怎麼可以呢?她的年紀分明比自己小,稱她為姑奶奶是因為信守承諾,自稱孫子就大可不必了,當一個小妖精的孫子,這多令人尷尬啊!除非,是把自己形容為如古時軍事家孫子一樣的英明神武,又或者如孔子、墨子他們那樣被尊稱為先生的,孫子便可解作孫先生,那也不錯,要是自己姓孫就好了,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被稱為孫子了。
子繻手執條板痴痴地傻笑,突然又如夢初醒般的發覺自己的失態,幸好無人見着。薇思果然是個妖精,每次想到她,都可以令自己不知道在幹啥,思緒就如脫韁的野馬,四處亂竄。
他在條板的頂端打了個洞,正準備用小繩子把它穿好,同樣掛在窗外。又見那條板上還有許多空位,就寫那麼一句半句缩在上面,似乎太少了,顯得沒多少誠意。
看在還剩那麼多空位的份上,他又繼續刻到:子繻這次以身犯險,來到淚滴峰尋石,祈盼為蒼生帶來和平,自認為做的是正義之事,雖死而無悔,請姑娘不要為我傷心,只要姑娘記得還有我這個朋友就足夠了。我只願姑娘能安享太平,永遠開心快樂。
子繻把自己的願望刻寫好,想着能讓薇思知道自己的心意,目的已經達到。條板的正面已刻滿,他反覆地端詳着刻寫的字句,一時間竟覺得有許多的話未跟她說,又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再把條板翻過來,背面還是空的。既然還想跟她說話,就跟她多說幾句吧。與她只見過幾次,竟是一見不能忘,像是有一輩子交情似的,不知她是否也有如此感覺。
『回想與姑娘相見之初,子繻一見已然傾心卻不自知,及至發覺已不可自拔……』
赫見自己刻下的文字,竟是如此直白,子繻嚇了一跳,雖是心中所想,但怎麼能讓她知道呢?文句已刻好,要把它磨掉不是不可以,他也有能力做到,但……他又捨不得把它磨掉,自己好像從來未曾有這樣的勇氣,把所思所想整理好寫出來,並勇敢地面對。死,尚且不怕,難道還怕這個?對她念念不忘,他知道有負於芷芊,何況,他現在已確定,二十年來他夢見的女子就是芷芊,還有紹兒告訴他與芷芊的往事,也同樣令人動容。因凡總總,要面對自己真正的內心,更需要勇氣。
他對自己說:不能直面自己的內心,也是懦夫的行為。就讓自己面對吧,其實心中清楚,這塊條板,薇思是幾乎沒有可能看得到的。此地已荒廢沒有千年也有百年,沒有人踏足於此,若真有人來,不知會是多少年之後的事了。來人如有心代為尋找板上寫着要呈報之人,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到,師父和紹兒應該容易找,只有薇思,人海茫茫,要找一位名叫薇思的姑娘,談何容易?即使找到了,也不知她是否尚在人間,又或者,到那時,她已成蒼顏老嫗了。想到這裏,心甚黯然。
沒有機會見到她蒼顏老嫗的樣子了,那些曾經就當作一個最美最美的回憶吧。不知道那個成了老奶奶的她,會否像年輕時那般古靈精怪,時而正氣,時而又帶着邪氣?是否依舊胡攪蠻纏,令人哭笑不得……
湧起許許多多的疑問,心這樣想着,手一刻不停地刻着。既然她多半不能看到,就讓自己放肆一回吧,反正他還有後着,要是能成功取得止戰石,能平安地下山,他就會回到這裏,把這些木板全部收走,不留下一點痕跡,沒有人會知道。
洋洋灑灑地刻了一大篇,總算把內心的話盡情地傾吐出來,他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然後用小繩子穿起條板,『送呈』字樣朝外,把它懸掛在窗邊,與其他兩塊小木片相鄰。兩短一長,他也覺得自己偏心得有些嚴重。
收拾行囊,又再匆匆上路,子繻向着淚滴峰飛去。
來到峰下的洞口,所見與商君書中的描述相類似。洞口有一塊巨石阻擋,石上以及四周,都鋪著垂著一些零星的碎花小草,若無指引,並不容易看見此處有個洞口。自然環境以及地貌的變遷果然沒人的變化那麼大,相比起星球的幾十億年,人生最多也只有百年,人急著要變是可以理解的。
撥開垂遮的花草,子繻直入洞中。第一進空間並不大,目測可容納十數人。按商君書中所說,沿洞壁左行十步,立於壁前,舉右手過頂,便可摸到嵌入壁上的如手掌般大小的機括,此機括與洞壁渾然一體,即使站在洞中也並不能輕易察覺。機括上有五個點位,置五指於其上,下壓向右旋轉,洞中石門即會開啟。
子繻跟著做了一遍,把機括轉成一勾股(古稱直角三角形的兩條直角邊),壁上便傳來『隆隆』之聲,旁邊的石門果然打開了。
迎面見到的是一條可容三人並行的螺旋形石梯,這當是洞中的第二進。拾級而上,上一層比下層更開闊,只是自然光不達,子繻運用夜視功夫,視物全無障礙,因此洞內的景觀亦能看個清清楚楚。
洞中三面石壁,刻著密密麻麻的圖案符號,子繻近前細看,估計壁上刻的就是商君書上所說的外星文——耳弗文字,商君說他不認識,全靠嚮導給他翻譯。文字記載了止戰石的來歷以及古代耳弗人寫給後人的警世之言。子繻心中嘆了句可惜,自己看不懂耳弗文字,否則也能夠了解一下耳弗人到底有些什麼感悟。
跟著奇書指引,子繻走到最右面——警世之言的末句,然後從這一句開始倒數,來到第十二句文字前面,伸出食指,由上而下,跟著壁上的字符描摹了一遍。子繻一邊描摹一邊想著,這大概就是通篇警世之言的關鍵所在,是古代耳弗人希望後人記住的箴言。子繻又再次感到可惜,光描其字,不得其義。
描畫到最後一筆,壁上的石門又『隆隆隆』地打開了。
子繻往裏一看,又是一條螺旋石梯。這個他從書中早已知曉,於是他再次踏上商君走過的石梯,走上更高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