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她随意的猜想,却不料一向沉稳的朴风难得发一次窘,他不好意思地说:“嗯,是很稀罕……天庭从不下雪。”
碧烟被他逗笑,问:“若我们不离开京城,那你这回想当什么官?”
“当这么多年的尚书真不爽快,又累又不讨好,我还以为官大就会很舒服呢。”朴风说道:“我发现当太子太傅很不错,自古以来就是个闲职 。但要先看一下立谁当太子,若太骄横的我也受不了,那要再想想当个什么别的官。”
他一边说着,一边佯作思考的样子。
碧烟扑哧笑道:“好似你想当什么官,皇帝就必须让你当什么官。”
朴风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说道:“你夫君多少是个上仙,宫里那些限制法术的小把戏奈何不了我。不过,这回要用我自己的样子,否则在宫中一照镜子总是吓自己一跳。”
神思里展示的还是同一天,只是天色已晚。
叠境里蓝黑的夜色纯净到深凝,朗月疏星。
白日里皆隐而不见的优昙花此时皆在浓浓的夜幕里热烈开放,一丛丛一簇簇的细长花朵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有风拂过,许多花朵离了树枝,摇摇荡荡地飘在空中。
慕雪对这景致并不陌生,她最喜欢跳起来追打那些飘在空中的花朵,不过这些花都有灵性,轻轻一转即能避过,她速度再快也没用。
有一回父亲教她念法华经:“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慕雪噘嘴道:“哪里是‘时一现耳’嘛,每晚它们都会开,开一整晚,我困了去睡它们也不闭。”
朴风摸摸她的头,说:“小傻瓜,叠境里的优昙钵华只是仙法幻物。真正的优昙,三千年才开,极为难得的不世出之物,且瞬间即逝,所以世上有“昙花一现”这种说法,即是源出于此。”
不待慕雪去回忆曾经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神思将她带到书房窗口,朴风坐在窗口问站在一边正在给他磨墨的碧烟:“你想不想看看是谁会被立为太子?”
碧烟道:“总会张榜天下的嘛,耐心等等。”
朴风道:“立太子的那日也同时会立太傅,我得先知道是谁才易做定夺。”
他摊开面前宣纸,从笔洗中拿了支笔,蘸满了墨汁勾勾画画,皇宫的俯视图很快跃然纸上,碧烟在一边看,忍不住称赞他画得好。
朴风并不停笔,回答道:“做神仙没有别的好处,就是时间总是太多,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学,自然什么都能学好。”
磨着墨的碧烟没有接话,只是磨墨的动作越来越慢。
朴风显然察觉,他举着笔看了看她,重低头继续画,他未对她讲什么,心里却自语: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五年,可我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我能否分一半天寿给你?
碧烟似乎听到他心中话语,又或心有灵犀,她轻声说道:“我已很知足,无须你做更多。”
朴风已画完,听到她的轻声低语后,他的笔顿了顿才在图画边角上画了一道碧烟看不懂的符号。
他们面前的那幅俯视图转眼变成立体的正面远景图,随即亭台楼阁在纸上迅速后退最终定格在一扇描金雕花的红木门前。
朴风有些不解,道:“怎么是这里?奇怪。”
这是淑妃的寝殿。
朴风画了道符封住了门神的法力后才得以进入内室,穿过重重珠帘布幔,正见到淑妃消瘦的背影,她正对着一个人在讲着话,一道垂幔遮住朴风视线。
画面无法再推进,九条金龙已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碧烟惊叫一声,朴风从容不迫地在纸上画了一条线,画地为牢,将它们挡在线的另一边。它们过不来,朴风亦无法看到垂幔后的人物。
不过不要紧,没有谁会闲得无聊在皇宫中穿九龙龙袍,对方是谁已经很明了。
淑妃肩头轻颤,显然在哭泣,她喃喃道:“您诏告天下废他的太子位,我怕他,怕他……”
一个颇威严的男声打断她的话,说:“既是朕选中的太子,就当能屈能伸,否则将来如何成一国之君?”
淑妃又叹了口气,未再说话。
皇帝又说道:“今天朕本不当来,好在是皇后亲自提请,要朕过来安慰,一会儿朕还必须离开。按道理,你儿子谋反,本当打你入冷宫,这才算是将戏码做足。”
淑妃此时已明白过来孰轻孰重,她哽咽说道:“若真只有这个方法,臣妄愿意在冷宫中过一段时日。”
慕雪还未完全听明白,画面毫无预警地转换成一个高大空旷的大殿。
冰冷的青石地板、朱红的圆柱、吐着檀香的巨大的镏金狻猊薰炉,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孩子,身着厚重朝服,站在石阶上仰头看着描金画翠的屋顶,这座高大雄伟的太子殿更衬得他又瘦又小。
这时有执事太监进来禀报太傅已到。
那位脸色苍白的小孩冷漠地看着由外进入的朴风。
按规矩,太子虽不用行跪拜礼,但应当尊重师长,向太傅请安,并请老师上坐。但他只高高地站在台阶上与朴风静静对视。
许久,他才开口道:“你能教我什么?”
朴风道:“看你想要什么。”
小孩思索片刻,答:“我要——再也不被强迫!”
朴风微笑,道:“这倒是难事。”
小孩有着超越年纪的冷静,他说道:“既然教不了,你请随意。”
孩子说着即转身要进入内殿,朴风在后说道:“我只能教你变强大,让天下都听你号令!你若愿努力,那么有一天,这五行六界、九幽十荒都将以你为尊,无人敢逆。”
神思再次移位换景。显然这已是几年后,因那位小孩明显长高,脸上神情亦更孤冷。
他斜眼看看将他拦下的太傅,问:“你为何又放刺客走?”
朴风拍拍身上因假装摔跤而沾惹的灰尘,道:“不急,慢慢玩,越玩你会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