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岩汐拈弓搭箭,极轻松地拉了满弓,箭“嗖”一声破空飞出,铁箭入木三分,正中八卦镜的中心,镜中传来一声怒吼,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逃出。
但它哪有机会逃逸,楚岩汐已迅疾地仰身反射帝钟,箭出弦的瞬间再转身射法尺,而后立刻侧转射令旗。每射中一次,都可听到有声音从法器中传出。
他取箭、搭箭、拉弓、射出,姿势完美,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旗杆顶上的铃铛亦被他按正确的破阵方位射中。
须臾之间,八箭已射出。
那些骑射手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若不是最后那地动山摇的吼声及八支羽箭明晃晃地钉在法器上,他们都会以为刚才所见都是幻象。
未待他们清醒过来,楚岩汐已冲天跃起,手中多了一把又厚又宽的剑,完全不是骑兵们平日所见惯的那种轻巧长剑的模样。
头顶皆是乌云,他们无法看清云层后都发生了什么,但明显可以听到打斗的声音,不时有楚岩汐的厉喝,还有那不知形状的怪兽的狂吼。
乌云被剑气激荡得舒展不定,不断撞击出闪电,更显此战的惊心动魄。
马匹被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及闪电吓得受了惊,好在骑兵们已有防备,未费太大功夫即镇静住他们的坐骑,他们交换眼神,那是惊恐、难以置信又佩服的复杂情绪。
吼声消失的时候,刚才还浓云密布的天空转眼间就云开雾散,淡薄的夕阳从云层后洒落粉金色的光芒。
楚岩汐逆着霞光从天而降,仿若天神。
他轻巧落回马背上,将斜挂马鞍上的劲弓与箭囊扔回给那位还未完全回过神的骑兵,带转马头,策马扬鞭向荒石滩方向奔去,霍铮紧跟其后。
直到他们已经行出一段距离,骑兵们这才从太子淡定稳笃破阵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们赶快打马跟上,但士气已经完全不一样。
不知是否是阳光的魅力,他们感觉前程并非晦暗如末日,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楚岩汐并不知道国师的计划,他亦未想过要去与之会和。
初时他以为国师道行太浅,根本未察探出鬼魅横行的源头,但见到刚才那个法阵后,他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太天真。
国师远比他猜想的要更可怕,看来太傅的话没有错,国师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荒石滩这条路他走得极熟,自从三年前误闯禁制后,他每年都要来这里几次。
每次静立风中,他都知道那位在梦中流泪的女子就在他身边,甚至近在咫尺,只因不在同一空间,他无法将之触及。
那夜他们挤在小竹床上的情形,他记忆清晰。
女孩子身上并无汗臭,反有一股少女的体香。而床边案头,供着几枝莲,淡淡的莲花香味在小小室内自在穿行,清雅芬芳。
他小的时候夜间很易惊醒,母亲即在他床头供盆莲,据说莲花的气味可清心静神。
有无效用楚岩汐不太记得,他只知道自己每夜都闻着莲香入睡,直至离开寄云阁的那一日。
这红莲的清香,太过熟悉,贯穿了他所有有关童年的美好记忆,固执地附着在那些和煦的阳光、轻柔贴心的话语及无忧的微笑上,无法剥离。
再次在枕边闻到,恍若旧景重现,坚冷似冰的他亦有些动容。
他忍不住说:“你……”但话一出口,他即清醒,此时此地并非彼时彼地,他生硬地接下去说:“蛮臭!”
他听到女子坐起身,语气不善地叫道:“你一会儿嫌我丑,一会儿又说我臭,这里是我家,睡不舒服你走啊。”
楚岩汐发现莲一一蛮有趣,又惹她不开心他很抱歉。
他听到莲一一“砰”一声又躺下,地方太小,她心里有气,未像刚才那样刻意留空间,她故意挤他,手肘亦杠在两人中间,不意顶在伤处让他痛得皱眉。
莲花的清香再次充斥他的鼻端,他闻着这让他心神安宁的熟悉气息,又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一时不知到底身在何处,耳边传来莲一一的埋怨:“莫明其妙地为你们两个忙一天,出几身汗,不臭才怪,你以为你不臭嘛。”
楚岩汐还从未听过有人嫌他臭,他很些难为情,道:“嗯——是的啊,我……想洗澡。”
受这莲香的困扰,他总是有还住在寄云阁的错觉,说话亦不再那么锐利尖刻,而这句话语气的软糯让他自己都脸红。
他感觉莲一一睁开眼睛在看他,而后听到一声轻笑,她的笑声蛮好听。
她收了杠在两人中间的手,软言轻语地哄道:“忍几天,你伤成这样也不能再下水。”
楚岩汐将这句话当作关心。
他还想听听她的声音,但她似要睡着了,楚岩汐皱了眉,嘟哝道:“我难受。”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亦能感觉到一只手要拍上他的头顶,这些年日夜提防而养成的防卫习惯让他顿时肌肉紧绷,他的手亦迅速抬起欲抓住这只手反摔出去,但这扑鼻的莲香软化了他心底的盔甲,让他放弃了抵御,他的手臂落下,全身亦放松。
那只手则顺利落在他头顶,安抚似的摸了摸,手的主人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厨房水缸有水,真难受就去冲冲,小心伤口。不要去湖里……”
她的手滑到他颈后,手臂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她睡着了。
楚岩汐睁开眼睛。
面前这位熟睡的女子长相清秀,并无倾国倾城的姿色,却是唯一让他认真看过的女子。宫中佳丽三千,宫女无数,但他根本想不起她们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她的手臂从身上抬起放在枕边,起身去厨房拿水冲凉。
冰冷的水冲在身上,却似灌入他心里,他时时有短暂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