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切森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名门子弟,他的老爹是个新贵骑士,平民里的大贵族,贵族里最不起眼的大贱民;他的大哥离家和某个他怎么也记不住名字的贵族小姐完婚去了,妈妈是个牧羊女,姐姐大字不识一个,天天缠着他读那些骑士小说,什么“朗斯洛”啊,“阿马迪斯·德·高拉”啊,“罗兰之歌”啊,威廉每每从书里抬起头,看着肩膀宽阔、皮肤黝黑、胸部贫瘠的姐姐,心想她真不是当女主角的料。
不过好在他也一样为那些废话奇多无比的小说倾心:姐姐为英俊骑士与贵妇人之间的爱情满床打滚,他则给各个骑士排战斗力排行榜。
威廉有一、两个“搞人文主义”的朋友,和他一样都是生活优渥的公子哥。他们都坚信德意志是人间的天堂,在酒馆抱着妹子醉醺醺地和他大谈一些诸如路德会、平民主权、新兴资产阶级、伊斯拉谟之类的话题,威廉听着他们时不时蹦出的拉丁语和德语,深受感动,也深受启发,决定每天少让家里的奴隶洗一条内裤。他常在说错话的时候说:“这其实是我进行的一个人性实验。”
威廉也觉得自己是个人文主义者,但是他只记住了好像马丁.路德说过女人也应该读书,于是他在餐桌上对姐姐说:“你知道吗,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你应该识字。”
“你要教我吗?”姐姐问。
“不行。你的学习能力跟不上我这个大学毕业的知识青年的思维,我也没时间教你,你应该请个老师。”威廉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姐姐说。
第二天他又对姐姐说:“你知道吗,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你应该识字。”
“噢。”姐姐说。“那我该从哪儿开始?”
“我又不是家庭教师,你问我做什么?”威廉回答。
第三天他继续劝告姐姐:“新时代的女性应该识字。”
“你有病吧?”姐姐说。
第四天威廉去找家里的奴隶姑娘讲了同样的话,她还听不大懂英语,于是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主子瞧。威廉越说越来劲,讲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怜的女孩害怕工作做不完要挨罚,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唉!一群思想不开化的顽固女人!但是他记得他的某个朋友说过坚持与每一个思想不同的人争论是正义的,具体为什么威廉说不上来,但总之他痛心不已。
他的老爹铁了心要给他也搞个骑士头衔,威廉倒挺乐意。虽然他知道就算当了骑士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与美人在前面等着他,但有总比没有好。老爹花了一个下午去翻动他们的家谱,最终在上面圈出一个离得威廉八丈远的人名。
马尔科姆.亨特——威廉瞧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童年的记忆不禁涌上心头。
“这特么的谁啊。”威廉说。
“你小时候是在他们家读的书,你不记得了?”他老爸给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去了之后多找大公家的小姐说说话。公爵家千金的年纪还小,你稍微对她好点、她肯定就满意得不得了了——要是她能和你看对眼了,咱们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他们第二天就启程了,第三天才到。晨雾灰蒙蒙的,公爵府的石头城堡也灰蒙蒙的,后院那颗老橡树一如既往地张牙舞爪,一个女孩的身影倚着二楼的窗棂。
好漂亮的姑娘!威廉在心里暗暗地想。在层层纱帐一样的雾气中他其实并没看清她的容貌,他只是照自己的喜好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位神秘而忧郁的贵族小姐:要有长度及腰的金发、紫罗兰色的特别眼睛,吹弹可破的洁白皮肤和挺拔小巧的□□……
奉承多年未见的亲戚并且试图搭上关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他坐在办午宴的大厅里,听着爸爸在餐桌上和他那个看上去五十岁有余的公爵寒暄,时不时插嘴讲上几句。
公爵的女儿似乎迟到了,但公爵身边站着个金发少女。她的脸很小,但两只机灵的灰蓝色眼睛大得出奇,几乎像是幼儿的脑袋被生生从襁褓里拔下来插在了成人头上、又长了一头长长的金色假发、头顶有那种阿芙洛狄忒或是阿波罗常梳的蝴蝶结形发髻。上这一定就是他刚刚见着的窗边美人了!他想。他注意到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裙,有意大利式的大灯笼袖和小高腰。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穿得这样有男子气概做什么?这身打扮也太有攻击性了,男人才需要靠粉色来映出皮肤的血色,女人穿冷色才能衬托出自己的白皙得体呀!威廉大失所望,他不喜欢锋利的女人,但她高挺的胸脯实在诱人,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已经开始想象他们要如何相识,交往后如何在夜里悄悄躲在稻草里卿卿我我了。
女孩对上了他的眼睛,她微微一笑,很快明白了他在看什么。她走过来托起他的酒杯,弯下身来贴近他,把白皙的小拇指伸进鼻孔里又拿出来,然后在给他斟满一杯酒后做了个弹的动作,又笑嘻嘻地走开了。
疯女人!果然距离产生美!威廉正悄悄叹气,却没注意到身后一片瘦削的影子向他笼罩下来。一个高个子的少女,盘了头发、上身穿了一件深色的紧身夹克,下面是露出脚踝的长裙。她和公爵一样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金饰——金子的胸针、金子的项链和戒指,挽着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
她怎么长得好像个男人,威廉有些疑惑。然后他看看旁边小个子的男人,又看看比他高出一个头多的少女,心里又有了第二个更猥琐的疑问。
玛蒂娜默默地盯了这个陌生人一会,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抬起眼继续黑着脸盯她的父亲。她从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何况是男人扎堆的地方。每次她站在宴会厅的中央、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男人高谈阔论的声音,她都觉得空气有看不见的法国痘在飘。他们总是像过家家一样争论太多已经有答案或是根本没有答案的内容,假装自己是某个领域的专家。马丁路德、伊拉斯谟、西班牙、法国、国王、大主教……用孰真孰假的朋友和“我认识的一个学者”、“我读过一本书”包装自己,企图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赢得一丝毫无意义的尊严。
威廉的父亲占掉了公爵左边的位置,而她被安排在了父亲右边——威廉的身边,而她的丈夫则被赶到了墙角的一张桌子去。玛蒂娜大声叹了口气,阴暗地弯着腰开始对付盘子里的食物。午宴的菜总是很简单的,只有鹿肉,后腿肉切的很薄,被炖得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