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灯光之下,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
她在用一把木梳子慢慢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邓獠忌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
邓獠忌道:“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
邓獠忌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奈奈子。
她仿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邓獠忌眼睛亮了,失声道:“是你?”
她冷笑着道:“你想不到是我?”
邓獠忌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一个就爱一个。”
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邓獠忌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
如果雷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一定也有脸红的时候。现在她的脸已经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邓獠忌,狠狠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说人话的?”
邓獠忌笑了笑,道:“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
──难道我不是人?
这句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眼睛当然瞪得更大。
邓獠忌又笑了笑,道:“前两天我还听人说,你的样子看来虽凶,其实却是个很热情的人,只可惜我随便怎么看都看不出。”
雷玉香道:“有人说我很热情?”
邓獠忌道:“嗯。”
雷玉香道:“是谁说的?”
邓獠忌道:“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雷玉香冷笑道:“是不是我那位多情的小表妹奈奈子!”
邓獠忌轻轻咳嗽了两声,算做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他的心实在没有他自己想像中那么黑,脸皮也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厚,只要做了一点点亏心事,还是会脸红的。
雷玉香冷冷的看着他,又问道:“这两天,她想必都跟你在一起?”
邓獠忌只有承认。
雷玉香道:“现在她的人呢?”
邓獠忌怔了怔,道:“你也不知道她的人到哪里去了?”
雷玉香道:“我刚来,我怎么会知道!”
邓獠忌叹道:“也许她生怕我回来时,也会变成了个缺鼻子少眼睛的怪物,不忍心看到我那种样子,所以只好走了。”
雷玉香冷冷道:“她的确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杀人的时候,眼睛也总是闭着的。”
外面忽然有个人吃吃笑道:“果然还是大表姐了解我,就因为我上次杀人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所以弄得一身都是血。”银铃般的笑声中,奈奈子已像是只轻盈的燕子般飞了进来。她的笑声虽甜美,样子却仿佛有点狼狈,连衣襟都被撕破了,看来又像是刚被猎人弹弓打中尾巴的燕子。
雷玉香却板着脸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回来。”
奈奈子笑道:“知道大表姐在这里,我当然非回来不可。”
雷玉香也笑了,笑得也很甜:“有时候我虽然生你的气,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表妹,还是对我最好的!”
奈奈子道:“只可惜我们见面的机会总是不多,你总是喜欢跟大表哥在一起,总是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抛在一边!”
雷玉香笑得更甜:“你嘴上说得虽好听,其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早就把我们忘得干干净净。”
奈奈子道:“谁说的?”
雷玉香微笑着瞟了邓獠忌一眼,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亲热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我们?”
两个人都笑得那么甜,那么好听,邓獠忌却越看越不对劲。
就在这银铃般的笑声中,突听“格”的一声响,雷玉香手里的梳子,竟忽然间变成了一排连珠弩箭──把梳子至少有四五十根梳齿,就像是四五十根利箭,暴雨般向奈奈子打了过去。
奈奈子手里,也突然射出了七点寒星,打的是雷玉香前胸七处要穴。
两个人这一出手,竟然全都是致命的杀手,都想在这一瞬间就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邓獠忌却闭上了眼睛。
等他张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对面的墙上钉着七点寒星,雷玉香的人已倒在床上,奈奈子的人却已远在七八丈外。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从黑暗中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你记着,我饶不了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她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惊呼,惊呼突又断绝,就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秋雾已散开,雾没有声音,风还在吹,也听不见风声。
大地一片静寂。
雷玉香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邓獠忌坐下来,看着她,看着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成熟而□□。
邓獠忌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还没有死。”
死人的胸膛绝不会像她这么诱人,但她却还是像死人般全无反应。
邓獠忌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站起来,走过去,往她身边一躺。
然后他就像是也变成了个死人,另外一个死人却复活了。
她的手在动,腿也在动。
邓獠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