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若稍稍侧眸,余光瞥见方才那桃裙女子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男人,一脸痴迷的模样,似乎迫不及待想把金钗送到他手里的铜盆中。
她半真半假地轻笑起来,一双杏眼水波潋滟,说出的话也特意压低了声音,“看,郎君,只要你捧着铜盆转上一圈,总有人会心甘情愿奉上银子的。”
裴晋安微微俯身凑近她唇边,从她阴阳怪气的话中,听出了奚落的味道。
“既无半分歉意,又不肯赔偿什么,”他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垂眸盯着她的眼睛,“看来务必得请姑娘去一趟府衙,理论个谁是谁非了。”
姜青若眼里的笑意顿时消失,眨了眨长睫,一时有些慌乱。
倒不是害怕去府衙,而是此番纠缠理论下去,非耽误了她回府的时辰不可。
她现在理应在院子里禁足,要是被父亲继母发现了,又少不了一顿苛责。
片刻后,姜青若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时间紧急,耽误不得,既然如此,不如违背心意说几句好话向对方服个软,好尽快揭过此篇。
她嫣然一笑,眉梢眼角扬起恰当好处的弧度,潋滟的杏眸微微睁大,看上去真诚无害单纯无辜。
“郎君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呢?方才确属误闯,我并非有心扰乱你们,这样,我给郎君赔个不是总行了吧?”
变脸比翻书还看,上一瞬还咄咄逼人,这一刻就卖乖讨好,裴晋安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既然是赔不是,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姑娘不会只口头说说吧,”裴晋安用扇柄随意敲了下盆沿,清脆的铮鸣声让姜青若顿时警惕起来,“我们在酒楼用了一桌酒席,共两百两银子,这样,免得让人以为我们欺负女子,看在姑娘方才已经赔不是的份上,这银子你出一半,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姜青若差点啐他一脸。
仗势欺人的纨绔!他们吃的是凤肝龙髓吗?竟然花了两百两银子!还妄想让她出一百两,他怎么不直接去大街上抢银子呢?
姜青若在心中恨恨骂了他几句“土匪”“不要脸”“臭纨绔”......
忍了半天,深吸了几口气,又重新换上一副笑脸,连声音也比刚才更加温柔甜美。
“郎君一定是在给我开玩笑,谁出门会带一百两银子在身上?”姜青若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别说一百两银子,我真得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呢。”
“哦,是我考虑不周,”裴晋安恍然大悟般拉长音调,从鬓边摘下那朵鲜艳的四季花,在指尖缓缓转动几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温声道,“不过,这个倒简单。姑娘叫什么名字?府邸在哪里?留下府邸住址,我派人去取就行了。”
他分明是在勒索,却带了商量的语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很大度宽容!
姜青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果她瞪大的眼睛能喷出火,那此时一定能在对方那花红柳绿的袍子上烧出个大洞来。
但眼下显然不易动怒。
她忍气吞声,眨了眨葳蕤的长睫,继续扮无辜可怜。
“郎君,我家境不好,上有年迈老父病弱母亲,下有尚不懂事的弟妹,家中一年的进项也不不过百两银子,您这样真得是太为难我了。”
裴晋安的神色微微一变。
视线悄然移动,无端落在姑娘的发髻上。
栩栩如生的彩凤金钗与通透耀目的缀东珠碧色九瓣青莲步摇都绝非凡品。
家贫?扯谎。
裴晋安唇角勾了勾,随即恢复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让姑娘为难,姑娘家境不好,想必发簪也不值什么银子,”裴晋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将铜盆伸到她脸前,“把发簪留下,就当是赔偿的银子了。”
姜青若又被噎住。
看上去这纨绔似乎对她方才的话信以为真,不过用金钗抵赔银,她是吃了哑巴亏,简直有苦说不出。
该怎么摆脱现下的局面?姜青若深吸口气,咬唇暗瞪了一眼对方。
裴晋安纹丝未动,静静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十分耐心地等着她再编出什么说辞来。
不远处的几个纨绔等得久了,高声喊道:“世子,怎么回事?”
说着,没等裴晋安应下,便朝这边走来。
姜青若侧眸,瞥到为首的吴二与刘三边走边好奇地盯着她,似乎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若是被吴二和刘三认出,说不定还会招惹什么麻烦,两害相权取其轻,姜青若咬咬牙,当机立断拔出金钗抛下,迅速一抖缰绳,催动马儿向前方驶去。
马车疾驰而过,让人猝不及防。
裴晋安愣神了一瞬,在车轮碾压到靴面之前,身手敏捷地大步退开。
干燥的灰尘在身前遽然扬起,几乎一点不落全扑到了他脸上。
裴晋安以拳抵唇,闷声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