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来说，这个老妖婆的确是个人才。看着一路过来四处挂着的破布灵幡一般的丝幔和幔帐里格格不入金碧辉煌的设计，秦樵心里想。
“这段时间宫中正崇尚玄思清谈，加上太后喜欢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这才搞成这个样子。”秦此像是知道她的不屑，站在她身后小声解释。
会不会有点太近了？秦樵感觉到身旁的人的呼吸，心里想。
但到底没有拉开距离，只是瞟了前面带路的宫人，点了点头。这个领路的宫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身量，应该是太监的装束却不伦不类鬓角插了一束粉色的绒花，人倒是来事，之前看到他们牵着手下的马车，这会子在前面走着，脖子都没转一下，像是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相比之下，秦樵一身白衣下面系着殿下专有的玉牌，简直不要再朴素，倒是比领路的宫人更像宫人。宫中虽然很少有人亲自见过她的面貌，但都认得她这个牌子，一路过来，宫女太监看到秦此就敛声低头，再看到她的玉牌更是连着跪了几大片，还是特标准那种叩首的姿势，跪得脸都要埋在土里，搞得秦樵一路几乎连个正脸都看不到。
”宫中现在规矩都这样大么？我记得...“秦樵心里有些不舒服，转脸去看到跟在身侧的秦此，发现他跟刚在车上埋首垂泪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一身缟素，眉眼低沉，全身上下都是莫名的冷感，像是从冰水里才捞上来似的，于是她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没有了声响。
”记得什么？"秦樵本来不期望他再回答，听到秦此接话，有些讶异地又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秦樵挑了挑眉，看那小领路的宫人还没有回头，没再作声。
路一下子变得宽敞，本来还挺长一段路程，但因为他们的身份，通达地能简直能随时通过一队带着长枪的铁骑，他们转眼就到了宴会列着座位的主场。
看到了地方，那领路的小太监咳了一声，这才笑眼弯弯地转身——原来小太监不是小太监而是个擦了粉的男人，他还有喉结，只是身量太瘦，这才让秦樵以为是个才入宫的小太监。他的太监服饰也和常规的不太一样，比起方便干活的短打，他的袖口偏长，领子也偏低，露出来的肌肤更是丝毫没有劳动过的迹象，不仅白，甚至光滑到没了什么肌理，荧亮荧亮的，白里都透出了些诡异的粉红，再配上他头上戴着的那朵粉色的绒花...
秦樵默默等着他说话。
“那奴才就送到这里了。前面就是会场了，太后在那边等您两位呢，两位大人请便。”
秦樵点了点头。看他走远，这才继续说话。
“刚那个，嗯，男人，怎么会是那种，嗯，那种装扮？”
秦此正乖乖站在她身边，宫人离开后，他身上的冷意像是化开了一点，但仍然让秦樵感觉到有些陌生。她的目光慢慢从远行的瘦削的影子上移开，转头看见探身过来的秦此。
”殿下也喜欢刚刚那样的吗？“秦此比她高出不少，一般站着，她才堪堪够到他的肩膀。这下他弯腰探身，秦樵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拢到了怀里。
“！！！嗯？”一句话激得秦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要从往怀里拿护身的短剑，但又马上忍下来，只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我不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若是殿下喜欢..."
秦樵觉得自己有些绷不住，”你这样就挺好的，真的。"她往后退开了一短距离。
“真的。”
秦此低垂着头没再说话，秦樵看他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莫名又想到他在车里垂泪的模样，于是只能咬咬牙又往前走过去，直接拉住了他的手。反正刚已经牵过了，她这么想。
”哎呀，真的，真的不喜欢，不是说了只选你一个吗。“
秦此的手很大一双，但不像边军那些老爷们儿的手，没有汗也不粘腻，摸起来凉凉的。秦樵下意识知道眼前的人也许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已经足够厉害，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被紧紧地回扣着抱了回来。
”那人是太后养的？“她没有挣扎，想着话都说开了，总会要抱的，于是乖乖地环抱回去。
怀抱里的人一下子从刚刚的冷面杀手又变成那个车上带鼻音的大狗狗。
”嗯，太后给他们喂了药。“
秦樵一下子心里有些恶心，”没事，我来了。“她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按刚刚太监的指示，座位应该就在池边的高台里，于是两人就这样拉着手往高台走去。池水泛着涟漪，按理说应该才是晚春时候，池中不知为何居然还绽放着荷花。乳白色的雾气萦绕着亭亭玉立的花枝，莲叶青翠，莲花粉红，颇有些唬人的感觉，但秦樵目力好，几眼便看出这荷花是木料和布料拼合起来的机关。
总之，那几朵莲花就是整个宴会里唯一能看得过眼的地方，一路所见的风格并不作假，整个会场都用实力证明了秦樵的判断——那老妖婆的确是有些不正常。整个宴会的布局就像是一只月亮周围长满了肉瘤，而肉瘤就是宾客们所在的各个金碧辉煌的高台，这些高台有些挂着繁复艳丽的幔子，有些摆着夸张的香炉，有些还不伦不类放着字画和古琴，而这些奢侈堆砌的建筑下，却移栽着一丛丛竹子，竹子的品类倒是名贵，但竹子下面却不伦不类又放满了宫女刚刚紧急送来的鲜花。那皇太后正坐在那最夸张的肉瘤上，那最青翠的简直像是假竹子的中间，正在那乱花堆砌的的正中央。
”她真的脑子没有什么毛病吗？“在半路，小朝就收到消息带着三毁撤了，这下正和卸了妆的花魁站在一起，在高台下面警戒。
”唉，早就坏掉了，你没看到对面那一台子的内侍，全是她养出来的。“三毁是早年秦樵安插在淋烟阁的消息探子，本来是当后方战备指挥培养的，结果两年不小心就混成了阁里的头牌，最后被秦樵安排着搞了情报。她本来就是一泼辣性子，几年来保密工作干得那叫一个憋屈，啥都不能说，现在逮到一个能说话的小朝，张嘴就是京城秘辛。
”啊？这么多，她都要到六十了吧，受的了吗我的天。“小朝照例还是一张面瘫脸，不听内容还以为她在说什么正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