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茂生的话掷地有声，江朝月却仍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知远看着奇怪，忍不住提醒道:
“黎大哥，朝月姐她……”
“她当然还没醒。”
黎茂生笃定地回答，看向江朝月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担忧:
“她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消化，已经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现在活动着的，只是沾染了这恶鬼的、她的血肉罢了。”
“恶鬼？血肉？”知远听迷糊了，“那坐在这里的，到底算谁？”
“我虽然把她的部分都带出来了，但这仓促之间带出来的她，要不沾染这恶鬼的血肉，要不受这血肉的残余影响，又怎么可能呢？”黎茂生摇摇头，脸色凝重，语气听着像早有所料，“所以我才要用符文锁链，隔绝这恶鬼本体的控制。等她醒来，需要消化的就只有一点力量残余了。”
地上的古铮扁起嘴，似乎有些不爽，椅上的江朝月却有些意外。她抬起头，疑惑的语气里，竟有几分期冀:
“茂生，你的意思是，我这次，能醒吗？”
黎茂生意外地看着她。他似乎也被她弄得有点糊涂:
“这次？你这么问……是觉得你睡着了？你想醒？”
江朝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居然还有点乖巧:
“我一直在做梦……一个又一个的，无尽的梦……我还以为，这又是一个普通的梦境……”
“你……”
黎茂生按着额头，似乎是在理解目前的状况。好一阵，他似乎才有了点头绪:
“我大概明白了……”
“她既然是本体，之前在别人的梦境里的事，她其实也是记得的。在她的记忆里，那就是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而那恶鬼血肉对她的影响，就是用那恶鬼的情绪去对待这些记忆——朝月的爱与恨一直很热烈，甚至激烈，她会因为不愿接受某些事而选择忘却逃避，我一直担心她知道真相时的反应……现在这样，也好。”
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语气听着竟有些祈祷的意味:
“在我把她带出梦外前，不要出事就行。”
“等等等会，梦外？”
知远这才意识到黎茂生的意图。他看看描金绘彩的宏伟大殿，看看大殿两侧手持长戟怒目而立的青面鬼卒塑像，看看正殿帘子后手执书卷，肃颜端坐，旁边还有副官陪侍的城隍塑像，再看看黎茂生身上城隍的服饰，不由发出了灵魂提问:
“所以，你要我召唤那么大一个城隍庙，又自己当这个城隍，就是为了把地上那位制服，然后把朝月姐带出去？”
“从结果上说确实如此，从过程上说，没这么简单。”
黎茂生一边说，一边转身向城隍塑像走去。
“鬼由概念、能量和记忆组成。能量组成鬼的实体，记忆指挥鬼的行动，而概念会让鬼复生。所以，除一个鬼，需要让它死两次。首先，毁灭它的实体，然后，让它在所有人、包括它自己的概念里，是‘已被除去’、‘不应存在’。”
说话间，他已走到那城隍塑像旁，融了进去。那塑像一阵变化，居然又变成他。黎茂生坐在城隍的位置上，继续讲解:
“一般来说，当鬼的实体毁灭，所有的人、包括鬼自己，也会从概念上否认它的存在。所以，通常情况下，消灭鬼，只需要一次就够了。”
“能不能说点人话？”知远忍不住抗议了，“我还只是个初中学生！”
“好吧，这点算我没注意。”
黎茂生歉意地笑笑。
“简单说，大家都觉得鬼死了，包括鬼自己，那鬼才是真死掉了。不然，它迟早复活。”
黎茂生说着，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炯炯地看向知远。
“小兄弟，如果你被鬼困扰，找专业人士除完鬼、摆脱困扰之后，你又听说别人又梦见鬼，被鬼困扰了……你会觉得，这鬼除了，还是没除？”
“会感觉这鬼很厉害吧？”知远想了想，回答道，“而且，都找人除鬼了，它还在的话……会担心它回来报复的。”
“如果你是鬼，你死了一次，你又死了一次，你又死了一次……你觉得你死了吗？”
“没死吧？”知远回答着，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她们在很多很多人梦里都出现了，所以，就算梦里的她们被专业人士消灭了，但在大家、甚至她们自己的认识里，她们从未被消灭，一直都存在吗？”
“是的，”黎茂生面色严肃，“她们这样的鬼，按照一般的观念来说，应该是地缚的。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认为，她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她们死掉的地方，并且是可以被镇压、封印的。而现在，她们的本体既然能跑到你的梦里，说明她们的性质，已经因为现实发生的事而改变了——如果她们老出现在别人的梦里，那一般人就会觉得，她们可以进别人的梦里。她们已经不是地缚鬼了。”
“就是说，她们还可以跑到别人的梦里？”
知远一边问，一边瞄了眼江朝月和古铮，发现她俩都一副听得挺认真的样子。搞不好她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知识。知远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看到对面的黎茂生两手一摊，居然笑了起来:
“在不知道前说不定不会。但现在，她知道了。如果我失败了，别人去消灭她，至少她还有逃跑的能力。到那时候，我再慢慢去找她吧。”
“哈？”知远不由就是一愣，“合着你讲这一大串，就是为了讲给你女朋友听的？”这什么狗男女啊？
“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做到把她撇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教会消灭吗？”黎茂生反问道。
“……不能。”知远老老实实地回答，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作为路人来看，也觉得她不该被消灭嘛……”
生前因一个很随便的理由被古铮控制，亲手杀死全家，自己又被古铮所控制的男友所杀。本来死就死了，结果二十年后不知怎么地又被教会弄出来，跑去别人梦里兴风作浪，再被一次次消灭。不，也不能兴风作浪，即使在梦里和家人重逢了，都还要再被古铮再控制着亲手杀一次家人。等家人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