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对阿朗松公爵来说当然不可能,但对费迪南·德·盖维尔来说并不太难。毕竟,保卫祖国是每个公民的责任。”
“什么时候……”苏菲震惊地低喃。
此时距离埃姆斯电文事件只过去了三天,法国甚至尚未对普鲁士正式宣战。伪造身份,背景证明,应征入伍……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完成了这一切?
“什么时候?哈,好问题。”费迪南一步一步走到苏菲面前。
慢慢地,他勾起唇角,“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事,苏菲?”
浓烈的烟草气息卷了过来。烛火下,他眼底的暗涌令她无法直视。
苏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下周去梅斯报道。所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什么好说的?”
许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菲缓慢地,冷淡地开口,“你显然不需要知道我的想法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费迪南攥紧了拳头,又挫败地用力松开。
“苏菲,为什么你就不能——哪怕只有一次——支持我?甚至只要假装支持我!”
“那么,我很高兴看到我的丈夫和我的兄弟们互相残杀。”
苏菲毫无温度地反问,“这样的话听起来是不是足够支持?”
“别这么尖锐。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想面临这样的处境——我没有选择。”
“每一件事都是选择。我们做的每一件事!”
苏菲抬高了声音。几个深呼吸之后,她才接下去说,“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等战争结束——”
“所以四年前的普奥战争,苏菲公主就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你也看到了我的结果。德意志的统一是历史的必然,就像1848年革命一样。所有试图阻挡的努力,都注定是西西弗斯式的——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这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样天真。战败意味着什么?割地,赔款……亘古不变。我为法兰西而战。”
“为了一个在你还不满四岁时就把你驱逐的国家?一个至今都禁止你踏足的国家?一个率先挑起战争的国家?”
“我的祖国,无论对错。”
费迪南一字一句地说,郑重得如同誓言。
他知道与普鲁士的战争不过是路易-拿破仑转移国内矛盾的手段,他甚至隐约感到弥漫全法的傲慢情绪与盲目自信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但那是法兰西,是对他而言高于一切的法兰西啊。
“我愿意为了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不管你承认与否,”费迪南盯着苏菲,“那也是你的国家。”
许久,苏菲突兀地挤出一声笑。
“很好。”她说。
“什么?”
“我说很好。将来我会告诉露易丝,她的父亲为祖国而死,既光荣又高尚。”
然后,他们像是仇人一样瞪着彼此,一言不发。
她想说不要走,而他想说的,不过是一句别担心。
最终,费迪南率先败下阵来。
“苏菲……”他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放软了语气叫她的名字。
苏菲挣了挣,没有挣开。
“记住你是个父亲!”
她几乎是恼怒地往一侧偏了头,不肯让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光。
费迪南长长地叹息。
他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妻子的脸颊,抹去她漫出眼眶的泪珠。
“我们去拍张照片吧。”他的指腹粗糙,却温暖,“倘若……至少露易丝会有些东西来提醒她。”
离别的日子转瞬即至。
费迪南出发的那天,家里的所有人都来到门口送行。
年轻的公爵抱着刚满一岁的露易丝,与苏菲并肩坐上敞篷马车。
前往火车站的途中,费迪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离愁别绪。
他始终面带笑容,耐心地教怀中牙牙学语的女儿认识这个世界:白蜡,云杉;雪绒花,风铃草;知更鸟,金翅雀……
露易丝那双与苏菲如出一辙的浅蓝色眼睛,随着费迪南的手指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偶尔,还会蹦出几个父亲重复过的单词。
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甚至令苏菲产生了错觉——仿佛这只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普通夏日,而他们正在去郊游的路上。
但火车站终于还是到了。
马车停下,费迪南抱着露易丝踏上月台。
“宝贝,再亲爸爸一口。”
费迪南笑着对露易丝说。他托在女儿后背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悄然握成了拳。
露易丝咯咯笑着,将口水印了父亲一脸。
苏菲从他手中接过女儿。
费迪南掏出怀表看了看。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苏菲,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如此清晰——他甚至没有试图掩藏这一点。
或许是被月台上浓重的离别气氛所感染,苏菲隐忍多时的泪水倏然而下。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
费迪南快速地、紧紧地拥抱了妻子和女儿。
“……过些时候见。”
他终于对苏菲说了踏上月台后的第一句话,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
然后,不等苏菲回答,他拎起手提箱,转身踏上了火车。
苏菲望着费迪南的背影消失在厢门后。
她以为他会回头,但是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列车缓缓开动。
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窗户里探出身子,想要再看一眼送别的家人和朋友。
苏菲抱着露易丝随火车疾走,努力寻找费迪南的面孔——但人实在太多了,挥动的帽子也太多了。她无法分辨,其中究竟有没有来自他的那一顶。
她只好停下脚步,遥遥挥手。
怀中的小小女童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