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霄月在堪舆图前站了许久,血书的斑驳字迹还未干透。
“靖州边境军大败后撤三十里,边防图无故泄露,和亲长公主留下血书自戕,陛下不会放过咱们的,将士们的命可全攥在你手里了!”
身后士兵们吵得凶,背着身都能感受到现场吐沫星子横飞,长矛碰短刃叮叮锵锵,腥锈味儿和蒸发的臭汗缠斗,进行着一场忠义与保命的唇枪舌战。
“将军!拿个主意吧。”
说话的是楚霄月军中左副将顾明威,在京都就跟着她,不知被谁推出来说话,显得有点局促,“监军帐子里没人,我已经派人去追了,这次就算你说了实话,回京也难逃一死,能说服长公主牺牲名誉也要除你,如此步步为营,长公主背后之人才是真的可怕。”
楚霄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脑袋疼的厉害。早上发现时,公主身上的金凤嫁衣半敞,浑身脏乱被扔在马厩里,待到自己发现时,人早就没了气,手里握着枯草与血书,怎么拽也拽不下来,军医看过,并无人强迫公主。
可死了就是死了,皇亲国戚一人的命足矣换整个大军陪葬。
血书所言更是胡扯,若是她以女子之身能行那般下流的事,还需要装成爷们参军吗?
可若叫回监军,承认自己是个女子,便是欺君,是诛九族的死罪。
她若死了,边关百姓便也要跟着死绝。
“传我军令,全军向东行进十里,镇守乾清关!”
她要活。
战事紧迫,楚霄月日日带兵打仗,忙的脚不沾地,一月后公主血书传到了京都,皇帝勃然大怒,令楚霄月即刻归京,楚霄月将自己女子身份布告天下,拒绝回京,北行十里在凉城扎营。
又过了小半年,边境已有一月未起干戈,楚霄月才得空回凉城操练新兵。练兵场在凉城东头城根大片荒地处,几十个军帐里住的是巡城和看守军械的卫兵,这离百姓宅院和闹市很远,不扰民,又宽敞得很。
为了方便,楚霄月平日就住在军帐里,凉城的宅子由爹娘操持,进帐之前她看了眼外边站着的一串黑甲兵,这是幽州王的影血卫,来凉城已经好几日了。
军帐内,身披残破甲胄的老朽从身后扯出个少年。
少年长得人高马大,却一言不发,只是挣扎着往人身后躲。
“咚——”
顾明威咆哮着掀翻桌子,墨盒摔出一地黑点,七零八落成了碎片。
“好你个幽州王,让个傻子入赘给楚霄月,欺负我楚家军没人吗?”
军账外走进个身披银铠,头戴盔甲的身影,众人忙道:“将军。”
“翎儿,快来拜见将军。”幽州王满目殷切的诱导着少年,才哄得人愿意探头相见。
楚霄月上前扶起桌子,摘下头盔时,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一旁的女侍走来替她卸甲,从怀里掏出根木簪。
收拾整齐,她已打量少年许久,他们两人看起来年岁相当,少年虽说痴傻,好在模样堪称龙章之姿。
“无妨,这亲事我楚霄月应了。”
“我不同意!你楚霄月另作他人妇也得先入我顾家门!”顾明威一拳落下将刚刚扶起的桌子锤的粉碎,景翎本就害怕,这会吓得抱头而蹲,任凭幽州王使了吃奶的劲也拽不起来,一把老骨头咯吱作响。
顾明威气不过一脚落在景翎背上,直直将人踹出军帐,幽州王惊叹一声,掀了门帘赶忙追出去,引得守门的两个小兵噗嗤笑出声,第二脚更是发了狠,楚霄月抬腿挡了一下,这脚便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楚霄月吃痛皱起眉头,攥着拳不做声,由着他撒泼耍赖,抬手吩咐人带走幽州王父子。
顾明威还想追,被楚霄月伸手拦住。
“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脚顾明威使了七成力气,楚霄月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她尽量站直身体装作无事发生。
顾明威闹够,撞开拉架的小兵夺了马鞭,留下句:“只要你我婚约还在一天,你们二人就算不得数!”,甩开马绳扬长而去。
“将军伤的重,我去叫老五来。”一直跟在身边的女侍扶着楚霄月入帐,待到帐中无人,楚霄月才松懈下来,卷起裤腿看着大片青紫倒吸口凉气,暗骂顾明威这混账不知轻重。
不多时,帐外传来窸窣脚步,楚霄月啧了声嚷道:“怎的这么快,又偷懒打牌?”
半晌没听到老五的侃大山,抬眸却见景翎胆怯的往这边张望着。
“小世子有事?”楚霄月想了想,夹着嗓子柔声安抚,“你我二人将要成婚,有话当说无妨。”
这一言给了景翎勇气,他蹑手蹑脚上前,忽得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楚霄月还未看清便已抬手攥住他的手腕,小瓷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炸成碎片。
“将军!”女侍带着个梳小辫的男子正巧赶到,看见这一幕紧张起来,突然遭受变故,景翎打着哆嗦跪地抱头支支吾吾想解释。
“主子,是药膏,无毒。”老五精通医术,方才进来就闻见阵熟悉的草药味,与他带来的药膏别无二致。
这可是冤枉了人家的一片好心,楚霄月见景翎手足无措的模样忽得起了怜爱之心,拍拍景翎后背安抚,又觉得这般实在敷衍,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与他打了个照面。
“是我误会了小世子,我给你道歉。”
景翎闻言愣了一瞬,仔细琢磨了一遍楚霄月的话,满脸懊恼的解释道:“我怕你疼。”
他竟能看出我疼?楚霄月看着眼前人有些新奇,眸中渐渐溢出两分嘲弄,原来傻子都能看出自己疼,顾明威这混账看不出来。
楚霄月蘸起药膏抹在腿上,红肿灼热的感觉被清凉逼退大半,她沉声道:“告知全军将士,下月本将与幽州王世子大婚。”
“将军,因这样的小事便打定主意废掉与顾小将军的婚约,实在荒唐至极!”女侍冷汗直冒,将军从不是这么武断的人,如今定是气急了,想罢女侍噗通跪倒在地,“顾家若因此迁怒楚家军......”
慷慨陈词突然被咳声打断,老五在一旁看了半天戏正色道:“主子行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先带着世子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