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
他这样讲述了他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一个男婴出生在北方一个不算富裕的小村庄。男婴猜想他的出身也许并不光彩,所以降生不久,他就被抛弃了。一个好心的婆婆收养了这个婴儿,一老一少在婆婆的小院子里相依为命。这种平淡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婆婆很快去世了。婆婆走得太早,他甚至不能记得她是为什么离开的,意外还是疾病。他只记得婆婆和蔼的脸和银白的头发,婆婆小小瘦瘦的身影。婆婆每天黄昏都会去堂屋烧香,祈祷先祖保佑男婴健康长大,但是她忘了为自己祈祷。
婆婆死后不久,人们给她也做了一块牌位,被长大的男婴摆放在堂屋里。那个时候他大概四五岁大,但是比同龄人早熟许多。后来还有几户人家想收养男孩。男孩异常地执拗,每次收养都是不了了之。七岁的时候,开始有钱和书寄到村子。村长一家人用这笔钱让男孩上了学。没有人想要不值钱是书本,那些书一本不差送到了男孩的小院子里。这笔没有署名的资助一直持续到他18岁的生日结束。
自从婆婆死后,男孩的身边就有了一个弟弟。也许从出生开始就有,但是那对男孩来说是太久远的事,他记不得。弟弟跟他很不一样,喜欢热闹,喜欢每天出去玩耍。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希望离开这个小村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对于这个弟弟的存在是庆幸的。他的生活变得不那么孤独。但是当他进入到学校后,他发现了他与别人的不同。别人不会身边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弟弟。别人也很少自言自语。好在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是沉默寡言,他靠这种深沉掩饰了他的异于常人。大人们只会说他真是一个聪慧老成的孩子。有过几个敏感的同龄人发现过他的怪异,但是他们并没有说出去,他们需要他来讲解老师留下的数学题目,他总能比老师讲解得更易于理解一些。
但是他还是始终希望这个弟弟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为什么他明知道他早就该治疗自己的异常却迟迟未去看医生。
后来他来到了这座城市,你也知道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不能再容忍他自己的异常,他希望他能完美地出现在女孩的面前。但是他仍然很犹豫,他不想失去一起长大的“弟弟”,即使那不是真正的弟弟。他也不想别人用异常的眼光看着他。他去看了医生,但是只是简单描述了一点幻觉,他自己查阅了相关资料后编造了那些幻觉。医生给他开了药物,针对的都是他编造出来的幻觉。那些与其说是药物,不如说是他的安慰剂。
他什么都不想失去,不想失去“弟弟”也不想失去爱情。他高估了自己,最后他搞砸了,他让另一个人格失去了控制。现在他不仅伤害了他的上司,还伤害了他的朋友,他的恋人。他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谅。”
说完这些,他看向莫莉。墨镜遮住了莫莉的脸,他看不见她的眼睛,猜不透她的想法,他的心情变得忐忑不安。他把他最深沉的秘密告诉了她,之前从没有人听说的秘密。现在他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她会把他看作疯子吗?她会转身离开吗?他好像重新变回了院子里的那个无助的小男孩。婆婆刚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那个小男孩每天都会盯着堂屋的木门,希望婆婆能从屋子里走出来,喊他不要再发呆,他们要吃晚饭了。这个希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后来他期望过“弟弟”能出现在他身边,他们一起手牵手回家。这个期望也落了空。这一次呢?他的视线不敢离开莫莉,他新的希望,他害怕这希望又像泡沫一样飘走。他突然陷入到一种悲观的幻想中,也许人注定就是要孤独地度过一生。
莫莉站在原地,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声音艰涩地说:“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有看出来过。”
“我那时候也以为自己痊愈了。”
“你以为你是的安慰剂起了效果?”
“我太乐观了,也太愚蠢了。”
“你的手腕也是因为你失控了吗?”
“嗯。我说一些类似于‘我会继续治疗’的话,之后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我醒来时,我就在这家医院了。”
“医院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看错了人。”
“现在你知道了原因,也知道了我不是适合你的最佳人选。我是个疯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失控。”
“你没有信心控制自己吗?”
“不,我可以控制自己,而且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那你还在顾虑什么?”
“人们是不会喜欢一个疯子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疯子了。跟疯狂却不自知的人比起来,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疯子的人还是有药可医的。”
“我觉得你适合更好的人。”
“你要放弃了吗?”
“我当然不会放弃。但是你有选择的自由。”
莫莉不再站在长椅旁,终于坐到了他身边。她摘下脸上的墨镜,单手扣下墨镜的镜腿。她没有马上收起墨镜,而是端着小臂,将墨镜摆在脸庞,遮住缓缓下沉的落日。他觉得莫莉的动作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潇洒,仿佛天塌下来在她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
“我觉得你很好。你聪明,长得帅,工资高,好沟通,善于倾听,还有最难在成年人身上见到的真诚。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你不介意吗?”
“我想有些事情也许不是凭借着一个人的努力就可以实现的。”
2
莫莉陪伴他坐在长椅上,一直到夕阳落下才离开。
如果小葵和他们坐在一起,一定会感到吃惊,或者是惊喜。
无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看起来是如何,但是在小葵眼里,莫莉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这种伪装不是莫莉一个个体的行为,而是一个习惯于被放在舞台上的群体的本能,这种本能也许起源于久远的群体记忆,只有在少数值得信任的对象面前,这种伪装才会被卸下。在这个并不浪漫的傍晚,莫莉难得的再一次卸下部分伪装。
有很多不幸的个体穷其一生也不能找到在其面前可以卸下伪装的信任对象。也有及具反叛精神的个体,在任何对象面前都敢于放弃伪装,在某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