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唇，咽下嘴里的食物，“不是还要拍半个月么，杀青了？”
“还没，早就定好的行程，赶回来当讲座嘉宾，”程式言弯唇，“想晚上回家再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瞥了一眼没动几口的那盘意面，对她说，“没胃口？”
“有点吃不下。”她点头。
“那就不吃了，吃别的。”他说。
“算了，别浪费。”盘中食物还剩大半，她忽然认真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吗？我妈妈从小就和我这样说，每次我不吃饭她就搜新闻新闻给我看，自从见过图片里那些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小孩后，浪费食物就会有一种罪恶感。”
这是大多数家长用来让孩子乖乖吃饭的做法，很多人对这句话早就免疫了，温尔雅也只是试图让她进食才如此说。
歪打正着，这对于颜千绘产生了深刻的教育意义，她会定期给午餐公益捐款，平素吃东西也从不随意浪费丢弃，即使这样的做法比不上做公益，并不会帮助到饥饿的人吃上一口热饭，但也算是求个心理安慰。
“那你现在心里最想吃的是什么？”程式言问她。
“其实我想吃番茄牛腩面。”意面还是热腾腾的，酱料混着胡椒的味道弥漫在小桌周围，她恹恹地搅拌了几下。
他长指在手机点击滑动，大约一分钟过后，长臂一伸，抓走她手里的筷子，浅口白瓷盘被挪到他面前，在颜千绘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他夹起一大口意面送进口中。
尝了味道和口感后，他微微蹙眉，说：“确实不太好吃，难怪你没吃不下。”
“你…干嘛？”颜千绘语气带着些许诧异，抽了张餐纸给他，擦拭嘴唇。
程式言接过折叠整齐的餐纸，擦了下嘴角，“替你吃了，这样就没有心理负担了，点了份牛腩面，你等下吃那份。”
说完这话，他又吃了一口面，脸色坦然从容。
反倒是颜千绘有些不好意思，“只有我妈妈才会把我吃不掉的东西给吃了。”
幼时还没改掉挑食的毛病前，她不爱吃水果面包，咬过一口便耍赖说吃完了，温尔雅懒得哄她喂她，便干脆把剩下的吃了。
母亲这样做是因为不嫌弃自己的孩子，但就颜千绘个人而言，她无法接受吃别人吃过的食物，也不愿意让别人吃自己吃剩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最窘迫的时候，连饭都快吃不起，”程式言把沾了酱色的纸巾揉成一团，“刚毕业拉不到投资的时候，自己硬着头皮拍电影，以前拍东西存的那点钱全花进去了。”
是《惊蛰之时》，颜千绘长睫微闪，目光怔住了片刻，“不是说，是你和焉陆泽合资拍的吗？”
他笑，目光聚焦在桌角，记忆记忆飘忽而至，“是。”
那是程式言花了大学四年筹备的影片，毕业后终于得偿所愿拍摄完成，将其搬上了大荧幕。
在电影成为一匹黑马杀进国内玉华电影节拿下最佳影片奖后，他这位导演也随之名声大噪，幕后的故事散落在各大媒体采访和报道中。
而当年刚毕业的程导年轻气盛，开拍携着做好电影的热忱情怀去找投资方，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导演，根本没几个资方重视，他们没有耐心听他的讲述，打断他的发言，随便打发了几句批评建议和高谈阔论，一场场饭局还没等到谈投资，他们就拍屁股走人。
后面好不容易拉到投资，资方三番两次干涉他的剧本，为了有资金拍电影，程式言都妥协应下，调整些许内容，尽量不对电影产生影响。
门外汉似乎格外爱插手，并未浅尝辄止，最后甚至提出要塞人进剧组，勒令程式言改主角。
若再退让下去，电影就要变得面目全非，他不愿意自己的心血被践踏，冷着脸把资方请出了剧组。得罪金主的后果便是项目被撤资，剧组停摆，整个片场如同被炎日毒辣烤晒的皲裂旱田，亟待一场甘霖。
最后是焉陆泽挺身而出，带来了这场及时雨，他把自己出道攒的钱都一股脑投资到电影组，孤注一掷的做法令程式言感动的同时又大为震撼。
他也没有辜负好友，电影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演员和导演的一举成名，更多当是票房数字背后的盆丰钵满。
听起来是低谷后柳暗花明的转折，但在转折的过程中，还有更多匿于尘埃的隐情。
他没有提及当时自己的境况，只在采访时用三两句话感谢好友的鼎力相助。
娓娓叙述完往事，他半开玩笑：“为了剧组能够复工，我把自己的全部钱都垫进去了，但我那点钱哪儿够补上大窟窿，每次吃工作餐，我都抱着随时没有下顿的心情吃的。”
他凝神，继续道：“后面还是陆泽找上我主动提出投资电影，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好材料要去银行申请借贷。”
颜千绘默不作声，唇角下压，直直盯着他，心中泛起酸涩。
风光的背后是巨大压力，成长的历练中，催熟剂是不为人知的艰涩与辛酸。
半晌她开口：“《惊蛰之时》我看了很多遍，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他挑眉。
她泰然承认，“那时候比较肤浅，看男主角很帅，就去看了。”
“喜欢任征？”他念出男主的名字。
“是以前，”她划重点，又补充道：“后来再看电影故事本身，才感受到里面真正触动我的东西，只觉得拍得真好，说实话，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部电影是你拍的。”
不关注电影的中学少女和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一个不会主动深究拍摄人是谁，一个也没有名气大到家喻户晓的程度，自然无法在过去的时空里产生遥远的交集。
直到他们到达该相遇的时区，所有的交汇过的痕迹，逐渐显形。
程式言眸光明亮，端详她的脸，“现在呢，喜欢什么？”
明知他是故意问，她却在这样狡黠的目光中，重构一切供于参考的文字，沙中淘金的那个字眼光彩熠熠。
视线停留在答案本身上，如此明晰，她弯眼笑，“导演——你。”
抓筷子的手骤然攥紧，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喜上眉梢，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