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式言抿唇,嘴角勾起微小弧度,“那我认栽,谁让我要给你看呢。”
余光往身侧瞥了一眼,见她微微垂着头,抽出那一沓资料,从第一张开始看起,他安静开车,没再出声打扰她。
舒灯,这位在一百多年前享誉全球的传奇小提琴家,曾经鼓舞并帮助了许多国内的小提琴家的音乐生涯。
在她的激励下,那一代国内优秀的小提琴家竞相走上国际舞台,国内的小提琴行业得到空前发展,小提琴演出一度成为当时社会最盛行的音乐活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舒灯在事业顶峰时在家中服药自杀,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引得外界猜测不断,关于她的死因众说纷纭,世人皆惋惜天妒英才,这么一位天资卓越的小提琴家就这么早早殒命。
直到她死后的第五十年,她的朋友,一位年迈的油画家,在接受采访时怀念舒灯,才透露出她曾备受精神问题的困扰,得了精神分裂症后,又被折磨了长达数年,最后不堪其苦选择了对她而言最为轻松简单的做法。
精神分裂症由此被带到公众议题的广泛讨论范围,许多人开始关注精神健康问题。
舒灯带来的影响是长久和深远的,即使逝世百年,谈及小提琴大师时,世人仍旧会提起她。
她是许多小提琴家的偶像,也是颜千绘的。
初中的某次暑假,温尔雅带她去参观一个乐器展览会,会场大厅的白色幕墙上放映着舒灯的纪录片,她不自觉地被画面中拉琴的女人吸引了。
原始的琴音辗转多种介质最后传送到她的耳中,她却能听出这琴音中的丰沛情感丝毫未减,而这正是她的琴音中没有的东西。
十几岁的颜千绘苦练琴技,屡获大奖,被媒体无限追捧与宣传,却惨遭自己新老师的毫不留情地批评,那位怪脾气的知名小提琴家拖着厚重的语气,说她就是个拉小提琴的机器。
少女沾沾自得的高傲被狠狠踩在脚下,她握着拳头固执否认,“我不是。”
随之而来的是自我怀疑与挣扎的痛苦,维持自尊心的方式是不去上课。
她开始不想练琴,她意识到老师说的是对的,苦练的技巧是华丽却没有灵魂的花架子,自己的天赋或许也只是媒体吹捧出来的。
看到舒灯的那一刻,所有的光环被打碎,她潸然泪下。
自己已经很久没拉出过能真正打动人心的曲子,自己很久没体会到在一曲终了时身心沉浸在乐曲激荡余韵中的那种感觉。
她回家翻出小时候拉琴的录像,那是一张生日会的录像带。能听出有很多错误,但是周围的小朋友和家长们都在为她鼓掌,她的喜悦程度在琴声中更加攀升,视频里她咧着嘴笑,阳光活泼。
可那时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找回当初的感觉。
那个暑假,她翻遍了舒灯的演奏视频、访谈视频、纪录片,几乎所有能在网上找到的关于舒灯的资料她都看过,甚至每个晚上都要靠着听她的曲子才能入眠,从舒灯那里,她获得了许多力量。
后面她从妈妈温尔雅的口中得知,那场展览的门票正是她的老师给她妈妈的。
那位白发苍苍,留着卷发,带着金框眼镜不苟言笑的、热爱音乐的小提琴大师,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老头罢了。
程式言的这些资料,她几乎都知道,还有一些内容,应该是他自己想办法又去求证了,里面有来自友人和昔日同事的采访,还有一些应该是通过舒灯友人们的子女转述。
末页看完,她整理好这叠资料放回文件夹里。
余光瞄到她的动作,程式言开口:“看完了?”
“看完了。”颜千绘看了眼手机,他开了四十分钟还没到,她开口,“你平时很少开车?”
“不是,”程式言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坦荡荡承认,“是故意开慢点,想让你看完这些资料。”
这是变相的再次邀请,也是给她台阶,能参与和纪念舒灯有关的事项,她自然十分乐意。
她笑着顺接他的话,“找到顾问了吗?还需要我吗?”
前方掉头,程式言转动方向盘,边看路况,“当然需要。”
他踩下油门加速,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车子停在一个地下车库。
颜千绘像被粘在副驾上,一动不动的,程式言不明所以。
她揉捏手指,缓缓开口:“要不,你拿下来给我?”
闻言,程式言绽出一个笑,调侃道,“不肯下车?是想让我等会儿送你回家?”
她马上解开安全带证明自己没这个意思,跟着他上了电梯。
“随便坐。”程式言给她拿了瓶矿泉水,转身去书房给她取材料。
他家是灰白色的简约装修风格,看上去很空旷,客厅除了一些家电外,没有太多其他东西。
尽管房子里东西少,但也称不上整齐。
因为客厅里堆放着各种书籍和文件,一些有序地叠立着在茶几上,一些又杂乱无章地平铺在桌面,占据了不小的面积,看上去零散无序,但其实只要花几分钟摆放好,就能恢复整洁的状态。
强迫症说犯就犯,她忍不了。
伸手捞起一本书,打算把沙发上的那摊书给堆整齐,这时程式言拿着几张纸走出书房,对着她说:“走吧。”
手上的动作一滞,她把书放回原位,伸手接过那两张材料,对称叠好后放进包里。
到门口时,颜千绘难得带着称呼,毕恭毕敬道:“程导再见。”
说完还贴心地替他掩好门。
一只手拦在门边,阻挡住她关门的动作,程式言走出门,轻飘飘道,“我也要下楼。”
原来电梯是需要指纹才能开启,上楼时颜千绘并没有注意到。
她按了一楼的电梯按钮,程式言食指按下负一楼,又取消掉她按的楼层。
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勾着着车钥匙扬了扬,“之前开玩笑的。”
颜千绘反应过来,是指在车库时他说的那句“是不是想让我送你回家”。
“不用麻烦的。”她说。
其实她心里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