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接受,已经开始起草一拍两散的腹稿,嘴上敷衍地呵呵:“跟我道歉干嘛?你又没做错。”
顾剑:“嗯。”
我:“……你小子就坡下驴是吧?”
顾剑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照着我肩膀按了按。这哥俩好的架势又把我干懵了,然而又不等我说什么,他道:“我明白,你在担心我。但我没想好应该怎么跟你说,我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一个人,好好想清楚这一切。”
他手没拿开,还是冰凉凉的,像一截没有生命特征的死物落在我肩头。
我侧目瞭他一眼。
“我好像,陷在一个故事里。”顾剑苦笑一声,开始石破天惊的发言,“一个我当不了主角的、可悲的故事,一个无法解释的死结。只有我自己耿耿于怀,困在这里,而其他人,小枫也好,李承鄞也好,包括你,都已经向前走了。”
他真相了。我舔舔侧牙,有一种“你终于发现了啊”的欣慰感,和一种想跟他探究后续剧情的好奇心。
“原来,谁也没有错,只是我故步自封。”他遥望远处的灯火,用怅然若失的语气说,“我好蠢,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我托着腮帮,听了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
“不知道。”顾剑又拿死鱼眼看着我,摆烂之意格外明显。
我不由疑问,“那你要是一直想不清楚,打算怎么办呢?”
他没说话,忽然紧盯屋檐下方。我跟着看过去,就见到两个熟悉的影子:红衣的小枫举着两支糖画,正扭过头去,看不清她的脸,只见灯火将琥珀色的糖浆映得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她将其中一支分给身旁的李承鄞,后者消去了那副总是对谁都三分疏离的表象,脸上竟也洋溢着快乐纯粹的笑意。
他们在说些什么,离得太远了,根本听不清。李承鄞忽然偏过头,凑近小枫的耳朵讲了几句话,大笑出声,小枫随即就红着脸作势要打他,笑容却极尽灿烂。
“好傻。”顾剑轻声说着,嘴角漫上一个微妙的、欣慰的浅笑。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跑远了,直至身影模糊,我收了视线看向顾剑,才发现他也正在看我。
“那就算了吧。”他在展示一种很刻意拗出的漠不关心,口吻凉凉地说,“如果这就是小枫想要的,我尊重她,我认输。”
好家伙,千年等一回。我立即拍着巴掌赞同,不免又有些惊讶,“你怎么想通的?”
“你说的?要放松一点,多看重自己。”顾剑无所谓地微笑,“所以,我也听你的话,向我表弟学一学,拿得起放得下,对吗?”
我心情和表情同步复杂。
这是什么奇怪的兄弟滤镜——李承鄞?拿得起放得下?你当这电视剧55集都在拍什么?
哦,他也不是做不到。拿,是薅着脖领子给人提溜起来;放,是一个大过肩摔夸嚓给人撂地上。
求你了男二,学点好的吧。
我在这边暴风无语,顾剑倒像是彻底想开了,又或者这一个多月以来根本没人在乎他的感情生活,使他又追忆起我的好了,逮住我一个劲吐露心声。
“我放下她,放下一切不属于我的执念,也许,这样对谁都好。”他说,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陡然又转得冷若冰霜,“但如果有一天,小枫过得不幸福,想要离开这里,那无论如何,我都会立即带她走。”
这段话字字坚决,掷地有声。我扣着手,心想这话千万不能让李承鄞知道,不然顾剑有可能先被带走。
我用鼻子苦笑,“好,我替你作见证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再不拦着你。”反正拦也拦不住。
远处忽传来一声破响,然后呼哨尖锐,一道细光直冲天幕,炸开了一朵碾碎星屑般的金光。伴随着人群里欢呼雀跃,第二朵,第三朵……升腾的烟花瞬时占据了整片夜空。
是皇宫里安排的烟火表演,所以格外持久和盛大,又不像在现代楼房里隔着一层玻璃或纱窗,坐在空旷的高处,会觉得烟花近在咫尺,像是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碎金子里面。我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接,又怕火星烫到自己,于是只伸着脖子大饱眼福。
“如果是你,我也会的。”
放烟花的声音太大了,我模模糊糊听到几个音节,但一时没明白他怎么抛出这句,问:“什么?”
“如果是你,有一天厌倦了皇宫,想远远离开。”顾剑说,“我也会带你走的,我保证。”
他好像被西周的风沙和烈日磋磨了一些,黑了点,也瘦了许多,眉骨突出更加明显,这衬得他眼窝深陷,一双眼珠子冰冷,明亮,如身后那轮月盘似的镶嵌在茫茫深空。
他是真心的,正因如此,我才更觉不安。
悲剧,逃兵,矛盾体,反复无常。在顾剑身边时,很容易就会把他联想到这些意象。他是很典型的可怜又可恨的存在,这种人设总会劝退一大群读者,而我无法否认的是,他招人喜欢的地方也在于这一点。
或许他也发现了。所以,我拿他没办法。
是这么想的,所以也这么说了。顾剑听到,则露出很奇怪的眼神,“什么没办法?”
我笑嘻嘻,也学他的样子装深沉,言尽于此。
拆伙的腹稿,果然还是烂在肚子里吧。我啊,没办法和他划清界限,没办法放任他不管,没办法不被他所吸引。
烟花越放越多,声音开始有些震耳朵。我干脆对他放声大喊:“顾剑,上元节安康!”
顾剑愣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笑着摇头。
他也同样大声地回应我,像释放,像解脱,像冲破一个囚禁着自己的笼子,不管不顾地奔出来。
奔向我。
“上元节安康。”他清清楚楚地笑了,“谢谢你,赵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