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尘看向她,一时间心扉被敞开,仿若茶叶在热水中充分舒展,感觉浑身上下都温热熨帖。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眼下一样,毫不设防地面对一个人,坦然地直抒胸臆:“可是,一直以来的虚伪示人,不喜形于色,习惯了,便宣泄不出真实的情绪了。”
宋辞一点点的疏通他闭塞的郁结处,语气极为温和柔软:“对外人设防是应该的,等到了直近之人身边,肆无忌惮一些,也未尝不可啊?”
他细微地摇摇头:“任何人都不能轻信,谁知道哪个会在我毫无防备时,背刺一刀呢?”
“家人总能相信的呀!除了像我家这样的,其他正常的亲爹亲娘,兄弟姊妹,总该念着点情谊吧?更何况你是男丁,不像我爹重男轻女,难道他们还能加害于你吗?”
萧让尘怔了怔,随即似是绝望如一滩死灰,也似是自嘲。提起了家人,反倒失去了眼中仅存的一丝光彩:“他们?”
“家里实是真心对我好的,只是……比起鲜活分明,他们反倒更喜欢我行尸走肉的样子吧?”
“不喜不怒,冷静持重,端坐在高堂之上撑震八方,不被任何人或事所影响。这在他们眼中,才是一个做大事之人该有的样子。”
宋辞半晌没有接出来话,半天,才惋惜道:“你好可怜哦。”
“可怜?”萧让尘反倒有点想笑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
她离开书桌,缓缓走到他身旁,半蹲在他身前,两人一高一低相视久久。
忽然,她的小手覆上他握着书卷的手,没有暧昧,没有微妙,而是极其认真郑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别人不行,你可以在我面前,试着展现出情绪。”
“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发自内心高兴,我想看到你笑的样子。”
萧让尘面色未露出端倪,耳垂却不着痕迹地爬上微红:“咳,授受不亲……”
宋辞却厚着脸皮道:“怎么了嘛?这时候又来劲儿了,难道黑崖山那天晚上没摸过吗?”
“你这丫头……”他差点用书卷敲她的小脑袋瓜。
她站起身,将他的书卷拿开放到旁边,然后身体重心往后仰,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走啦走啦!为了让你高兴,咱们去挂灯笼吧!再剪点窗花!”
“要是有爆竹和焰火就更好啦!”
萧让尘心里暗想:让我高兴?我看恐怕是为了让你自己高兴吧?
他嘴上无奈宠溺道:“字写完了吗?就一心想着玩。”
宋辞双手牵着他的一只手掌,来来回回摇晃:“先好好过个年,我发誓,过完年我一定好好学,一个不落的全部学会!”
萧让尘实则已经丢盔卸甲,嘴上却还要硬撑,跟她讨价还价:“学会了再过年,你要是都学会,灯笼窗花,爆竹焰火,糕饼点心,我一应买全了给你。”
“真的?说到做到!”
他一手与她牵着,边踱步到书桌前:“我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经他一检查,搭眼便看见了惨不忍睹,只能辨认清轮廓的字迹。
“怎么写成这样?”他震惊中带着嫌弃。
不过想也是,她之前又没学过,兴许长这么大连笔都没拿过。
能照猫画虎出来,也算她天赋高,只能鼓励,不能再批评激励了,恐怕会起反作用。
“算了,我教你吧。”
“手要平,腕要稳,不要发抖,对……”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带动她在纸上写画。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间,两个字跃然纸上。
宋辞虽然对古汉字不熟悉,但依照轮廓辨认,那似乎……是……
“宋辞,你的名字。”
耳边,温热馨香的气息袭来,弥漫在她耳垂脖颈之间。
她顺声音回过头,两人骤然咫尺相视。
他的眉眼、高耸的鼻梁,薄唇。与她的杏眼,俏鼻,樱桃小口,彼此不过分厘之距。
眼眸间的流露无声交织相融,顺滑柔软,如乳如油,亦如薄纱绢丝,风光未及活色生香,却也旖旎无限。
那一刹,彼此的心皆像烟火突如其来的炸开。
迅猛,猝不及防,毫无预兆,怦然心动的令人无措。
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中握着光滑的笔杆。
笔尖蓄满的渊深浓墨不堪重力,啪嗒一声垂落,在洁白的纸上砸出一颗四散喷溅的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