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我不在,他倒是做了不少事。”陈萍萍忽然显得有些恼怒,说道。“不仅把范闲弄进了京都,还寻了门好亲事!”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司南伯范建。
李瑶兮在旁边听着陈萍萍的话,和声道:“也不是不好。”
陈萍萍点头道:“只是出了牛栏街的事,京都估计又要变天了。”
李瑶兮轻轻帮他整理好胡乱放在轮椅边上的文书,将一只手覆在对方的手背上,劝道:“先别看了,既然你有把握让黑骑击退前来劫囚的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调皮地一笑,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道:“细细想来,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咱们陈院长没有把握的呢?”
陈萍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极其自然地将手从李瑶兮的手中抽出来,抚着她的肩头道:“真正没有把握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比如大东山,比如悬空庙?李瑶兮在心里想着,却并没有问出来。
“我推你下车走走?”李瑶兮柔声问道。“一直闷在马车里,你居然不觉得难受。”
在征得陈萍萍同意后,李瑶兮将轮椅抱了下来,将轮椅停在了一片浓密的树荫下。
初夏的阳光很是炽热,别人都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可陈萍萍却还捂得严严实实,一双手也总是湿冷的。
李瑶兮半蹲在轮椅旁为他捂着手,道:“费介给你调理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什么效果?看我哪天把他的招牌砸了去!”
她突然发现,遇见陈萍萍之后,她已经开始立志学中医了……
“左右我也活不了几年了,不用费这些劲。”陈萍萍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是悲是喜,只有对于生命的漠然与平淡。
“不,每个人都会怕死,没有人会是例外。”李瑶兮拧起眉心,说道。“而且我发誓,不会让你先一步离开。”她将陈萍萍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生怕失去他一般。
陈萍萍的手指微微蜷曲着,却终究没有抽出手来,只是道:“但愿吧。”
李瑶兮望着面前的这个老人,久久无话。阳光是温暖的,可却有一股寒意开始无法抑制地自她心底蔓延开来。那是一种恐惧,对于离别的恐惧,也是对于失去的恐惧。
车队停留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然后便继续在庆国的土地上前行。这一次陈萍萍与李瑶兮乘同一辆马车,至于费介,则是被李瑶兮很无情地赶到了车队的最后。
李瑶兮舒服地倚在马车里,正慢慢剥着一个蜜橘。她将橘皮轻轻搁在身旁的小几上,掰了一般橘子入口。
这橘子是从南越千里迢迢运来的贡品,自然是一等一的佳品。陈萍萍身为鉴察院院长,又最得庆帝宠信,庆帝大手一挥,便赐了不少给陈园。
李瑶兮很讨厌庆帝,但是免费的水果她当然是要享用的。所以此刻她心情很不错地剥着橘子还不忘往陈萍萍的嘴里塞了一瓣。
“甜么?”李瑶兮双眸似星,笑眯眯地问道。
“嗯,尚可。”陈萍萍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于公文。
“平时不见你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今天突然这么自觉?”李瑶兮黛眉弯弯,调笑道。
陈萍萍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疲惫地闭了闭眼,道:“阿瑶,一个人要是想做一件大事,有的时候,真的很难。”
在单独与李瑶兮相处时,陈萍萍总是依着她的喜好,唤她一声“阿瑶”。
“我知道,可是没关系啦,本姑娘会为你加油打气的啦!”李瑶兮笑颜如花,拍了拍陈萍萍的肩膀。
她只是想尽量让陈萍萍过得开心一些,让生活不要那么无趣。
她内心有隐隐的感动。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陈萍萍绝对不会表现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疲惫与为难。
世人偏信谣言,看到的是陈萍萍妖魔化的一面;鉴察院之人皆敬陈萍萍,在他们心里陈萍萍是无所不能的暗夜中的神明,是鉴察院的保护神,哪怕天塌地陷都会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可是在她面前陈萍萍会偶尔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或者说,像人的一面。
陈萍萍,终究是给予了她足够的信任的……
但李瑶兮的性格向来是……虽然我感动,但是我不承认。
所以她索性摆出一副妖娆的模样,一只手轻轻抬起陈萍萍的下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语调拐了成千上万个弯,说道:“所以……陈萍萍同志,加油哦!有本姑娘在……会让你锦鲤附身的!”
然后她一秒变脸,乖乖在马车上坐正,又是一副乖巧可人的小仙女模样。
陈萍萍忍不住笑了笑,望着变脸如翻书的李瑶兮,真心感到了无奈。
这个天仙般的小姑娘,仿佛天生就属于阳光和繁华,远离尘世地生长着,然后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描摹着这个世界。
陈萍萍又重新拾起公文,在心里想着:只希望她不要像小叶子那样,不带一丝眷恋地离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