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兮的话,朱黎还勉强听得进去。
“这儿不好……”她的唇瓣一张一合,道。“走,带你们去曙光影城。”
金色钢笔被她摘下,李瑶兮不自禁挡在陈萍萍前面。
她害怕万一朱黎突然发酒疯,用那杀人见血的钢笔把陈萍萍割了喉。
……
陈萍萍仰望着面前被修成流线型、颜色从深紫渐变到橙色的合金建筑,再回首看着一望无际的浓雾,心中自然甚感诧异。
朱黎在前面领头,歪歪斜斜地走上了台阶,脸上初现醉态,浮上一层嫣红,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曙光影城里的暖黄色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朱黎随意带着身后二人进了一个影厅,将酒和酒杯放在了最前排的桌子上。
她手腕微抬,徐徐倒上酒,往陈萍萍唇边一递。
陈萍萍年轻时也曾与百官应酬,对喝酒这套是熟极的。他十指从袖中露出,欲要接过,那酒杯却先被李瑶兮夺了去。
“妈,萍萍这几日咳疾发作,不宜饮酒。不如……我替他喝?”
话音刚落,朱黎就瞪她一眼。
“就你那点儿酒量,还想喝香槟?既然喝不了,就给我吧。”朱黎扫兴地道,自顾自地啜了一口。
陈萍萍将手指缩回去,双手放在僵硬的膝盖上,等待朱黎发话。
从他接近朱黎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虽然是无形的,但有如一堵凝结为实质的墙,压得陈萍萍被迫低下头去。
陈萍萍不清楚这股力量是什么,但从中不难窥出朱黎远远凌驾于他和李瑶兮之上的实力。不是真气这种武功,更像是一种生来就有的压制。
“这叫维度压制,”朱黎看出陈萍萍隐忍得辛苦,淡淡出言道。“每个角……”
“老妈!”李瑶兮瞳孔一缩,厉声喝止。
朱黎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害了陈萍萍性命,低声狠戾道:“也对,我忘了还有神庙那老不死的……”
朱黎微凉的手指抚在陈萍萍的脸颊上,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月份就四十有七了。”陈萍萍的头轻轻一偏,就这样挣开了她的手。
朱黎似乎有些意外———他是第一个忤逆她的角色。
意外,不代表生气。朱黎阅“角儿”无数,陈萍萍无疑是她眼里最特殊的,也是她最能宽容的。
毕竟,是李瑶兮喜欢的人啊。
“四十七……你可知,我今天恰好四十三?”
陈萍萍垂着头,面色如常,好整以暇地应道:“阿瑶对我讲过。”
“你且宽心,我无意难为你。”朱黎幽幽叹道,醉眼迷离。“阿瑶是我唯一的女儿,终身大事上,我当然要多看看。”
“是。”陈萍萍咳疾未愈,朱黎对他的维度压制又强,直让他觉得胸口憋闷不已,忍不住佝下腰去,低咳两声。
朱黎往后退了几步,待了一会才问道:“好些么?”
陈萍萍不意她关心自己,苦笑道:“好多了。阿瑶现在成天督着我吃药,不日就能缓解。”
朱黎抿嘴一笑,伸手在李瑶兮脸上捏了一下,道:“她啊,管人最有一套,跟个女霸王似的。”
她望向身后的排排红色座椅,忆起道:“二十余年前,我这维度压制还没这么强。那时候,我就在各个世界里转悠。”
李瑶兮很没情商地说:“老妈,你年轻时候玩得真花。”
“彼此彼此啊……”只有在面对女儿时,朱黎才有心思玩笑。
朱黎又细看了陈萍萍一回。这人虽已上了些年纪,鬓角生华发,眉眼旁也早早有了皱纹,可骨相却还是极美。
只是这身子,也忒瘦忒单薄了。
朱黎年轻时从不会对角色表示怜悯。
后来,好像是在李瑶兮懂事之后,事情就变了。
李瑶兮这孩子一点也不随她,心实在太软,也是真把角色当人看。
就像……曾经总是去她的教室旁听的那个女学生一样。
“妈妈,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死啊?”
某年某日,也是在曙光影城,朱黎正冷酷地盯着大银幕上自己的作品时,就听见只有五岁的小姑娘娇娇软软地问。
朱黎怕她被吓到,捂住她的眼睛,温言道:“放心吧,这些都是假的。”
“可是……妈妈前天不是还带我进他们的世界看了嘛?”
“那也是假的,都是人为创造的。”
李瑶兮不买账。
“那妈妈别杀他,可不可以呀……”
朱黎哄了又哄,可只要她不答应,李瑶兮就开始哭,哭得她不忍心。
那是她的第一次让步———她更改了那个角色的结局。
之后,李瑶兮再长大一点,就经常劝她不要视角色的命如草芥。
都说润物细无声。于是慢慢地,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下,朱黎的心肠也柔软了许多。
此刻,面对着李瑶兮的爱人,她感受到了一种之前很少对角色展露的情绪:怜惜。
“吃着什么药呢?”朱黎暂且放下高脚杯,问道。
“费介开的方子。”陈萍萍答道。
朱黎的眼神带着一丝游离,唇齿间全是酒的香气,懒懒道:“告诉他继续好好调理着,你可不能死得那么容易。”
她继续慢慢品着酒,眸中漾了一汪醉意,挥手下逐客令道:“不留你们吃午饭了,今天我想一个人待着。”
李瑶兮深知她的脾性与习惯,离去前欲要开口劝她少喝些,可看她的模样,又哪里劝得动?
朱黎的酒意已有了六七分,步履愈发虚浮,最后索性歪在了软椅上,右手却还摇晃着酒杯。
李瑶兮捏一捏陈萍萍的手,于是二人悄悄向门外走去———影城外面就是来时朱黎创造的“虫洞”。
“愚人节……快乐……”
就在李瑶兮即将掩上门的时候,忽听朱黎一个人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对自己说,或者对某个他们看不见的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