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田垄麦熟。
今年没遇大灾,收获颇丰,可浮上人心头的却不仅是丰收的喜悦,还有无尽的担忧。
因为突厥人为度过草原上的严寒冬日,每到入秋时就会展开大规模的劫掠行动。
且周遭蠢蠢欲动的多股谋乱贼军同样需要粮草补充,都虎视眈眈于晋阳城秋收后充盈的仓廪。
他们是被苛政逼反的可怜人不错,可造反后的行径却与贼无异,攻城略地间烧杀掳掠都是常有的事,对于在晋阳城内安居的百姓来说自然是外敌。
为了城防安全,李世民领着军队日日巡视没有半点松懈,另一方面却也还需防备别有用心的探子潜入晋阳城引发混乱。
经过一番思量,他选择安排颇有识人之能的李淳风去帮助城门守卫们辨别奸细。
袁雨眠自请与他同去,获准。
因此天刚擦亮,师兄妹二人简单用过早点,便行往城门处。
路上,袁雨眠一直在盘算要如何判断进城者是不是奸细,问向成竹在胸的师兄道:“我们是要检查所有入城者的身份证明吗?”
李淳风忍俊不禁:“你以为人人都能有身份证明呢,那是真正有身份的官员勋贵才能有的东西。”
袁雨眠蹙起眉,想起他们进城及拜入李府时,依凭的都是李淳风私人的信物而不是身份证明,不解地问道:“一份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书制备起来不难吧,难道到现在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那倒不是。”
李淳风知她对历史感兴趣,便将自己所知讲得很详细:“战国时商君于秦国变法,就发布法令改革户籍制度,发明了照身帖。其上会写明持帖者的姓名和职业,还会有专人绘制画像,由官府加盖公章。虽然画像不一定能保证与本人有多相似,但已是极好的辨人手段了。”
略作停顿,他瞧着身侧小姑娘垂着头一边思考一边专注倾听的模样,忽然话锋一转,故意卖了个关子道:“但如今照身帖并不通用,这项制度被废止了。”
袁雨眠果然捱不住好奇,微仰首看向他,眼波澜澜地追问道:“这不是个好法子吗,你知道为什么要废止吗?”
“因为要为数百万户人家,千万数百姓制照身帖需要斥巨资、消耗庞大的人力物力。当然,根本原因是因为当今皇帝认为不值,文帝积攒下来的财富他宁可挥霍于宫殿、运河的修筑,也不愿用以抚民,这才逼得被沉重徭役断绝活路的百姓们起义。”
李淳风说这番话时,神色淡漠如端坐庙宇中的神佛塑像,以俯视客观视角来作评价,语气也不似寻常时温和。
语毕他扬目向南,仿佛遥望那位面对无数谋乱之祸仍然不思悔改,经运河游玩,躲去江都的荒唐帝王。
又仿佛是看大隋稀薄殆尽的国运。
他入道家,卜算天道经纬、无常命运,对人间帝王没有太多敬畏之心。
若有其他人在,他或许还会伪装一二。
可面对的只有来自未来、同样无所谓当世帝王的袁雨眠一人,李淳风便说得很直白。
然而已经和他亲昵惯了的小姑娘不喜欢他这幅感觉相去天渊的遥远样子。
她干脆凑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连小脑袋也歪靠到他肩头,唤他回到人间:“师兄,别出神了,咱们聊岔了。”
说话间他们就快走到城门了,她可还不知应当如何辨别奸细呢,难不成李淳风要一个个替他们卜算吗。
一直尝试渗透进李淳风衣衫的薄寒秋意因她的举动而被驱散得干干净净,渡来的热度自手臂上攀,将他的耳廓完全润红。
他有些迟钝地问了一句:“什么?”
然后才意识到他们在谈话的最开始,其实是袁雨眠询问判断奸细的流程。
结果聊着聊着,就从身份证明追溯历史又说回到当下,聊到天下祸乱之由。
越说越大,却也和她问的问题越来越远。
他收拢思绪,觉得这个动作有点不妥,却没舍得叫她放开,所以只是掩耳盗铃般不自在地将目光挪开,道:
“其实不难。流民不能入城,是不是晋阳本地人,守卫一问便知。所以探子们若想要入城,只能假扮成来往商贩。我们检视商贩们的货物,听他们诉说,判断是不是谎言就好。”
二人抵达时,红日悬于天幕,城门已然打开。
袁雨眠得以知道守卫们如何判断进城的是不是晋阳本地人。
原来欲要出城的晋阳城内百姓被检查过随身物品,便被要求记住一个写在纸上、每日都不同的汉字和当值的守卫。
他们并非人人都识字,但等回来的时候,需得说出离城的日子,依葫芦画瓢写出他们记忆中的汉字并指认当日给他们登记的守卫。
三者都正确,才能被顺利放行。
在没有身份证明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个简单且有效的法子。
袁雨眠忍不住心中感叹无论哪个时代都还是有聪明人,办法比问题要多。
守卫望见师兄妹二人走来,便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那一边,十来个自称入城做买卖的商贩已排成一条长队等候着。
李淳风一道听着他们自行介绍来历和经营营生,一道同袁雨眠一起检视他们的货物。
这些商贩其实都仅仅算是走南闯北货郎,没能形成商队的规模。
家底殷实些的能配两匹骡子驮货,贫困的则只能用竹箧筐装盛货物,肩挑起担子,全凭双足丈量走过的土地。
查问放行了三人后,他们面对上一个对答颇伶俐的中年汉子。
他的箩筐里全是枣子。
面对一双少男少女,他很热情地从筐中捧起一把,送予他们尝尝甜。
李淳风捏了一个枣子在手里,没往嘴里放,问道:“你卖了多少年枣了?”
“卖了有三年呐。今年枣树的收成不错,你们替我尝尝够不够甜,能不能在晋阳城大赚一笔。”中年汉子搓着手答道。
李淳风仍然没吃枣,垂下眼若有所思,斟酌着没有立刻开口。
倒是蹲身在箩筐旁的袁雨眠双手支着下颌,头也没抬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