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奉陈留为太尉,名义上执掌兵权军务,实际上却是给了他一个太尉的名头架空他,若无皇帝节符,他则无领兵带仗之权,不比原先那殿前司指挥使做得痛快。官职官职,此官却无职,若不是黄巾军闹得利害,他这会儿还在自家酒楼上听曲儿。
他是决策果断的主儿,见黄巾大败,兵无战心,打算率兵众直捣临近的牛首县,把守牛首县的是吴畚另一得力部将曹倪,可惜对方深沟高垒,铁桶难破,一旦有精骑靠近,皆被乱箭射死。
二人知是易守难攻,于是细细筹谋对策。沈冽以为要在临县奚县大兴山粮草栈道暗设埋伏,等黄巾运粮时交战,打人个措手不及。
陈留皱了眉头,两指摩挲着下巴:“大兴山这地方,我吃过亏,极为熟悉,那栈道方位不好,近处皆无山体树植遮蔽,在这节骨眼运输粮草,我若是曹倪,不敢担这么大的风险,势必会趁你来前先往邻山上作埋伏,黄巾毕竟都是打家劫舍的寇贼,多狡诈,若贼人于邻山埋伏,恐要败绩,还是先按兵不动,观望为上。”
盐木樨点过一盏茶,泡着香药脆梅,茶香环绕,沈冽饮一口,甜腻满腔,微皱了眉,陈留眼眸微醺,惬意非常,眯着眼睛说道:“沈冽,你是自在了,得亏你没吃我那迷魂汤,到我手底下办事,反跑到王元清那地方军里头受苦受累,今儿个混出头来了,我倒落魄了,你小子,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到我有这一天?”
他的面貌是幅写意画,平淡,淡的眉,薄的唇,眼睛细细长长,是见一眼后混到众人间再找不出的平凡长相,寡淡如白水,往何处都能顺着流转,遇低则洼,遇陡则奔。
沈冽听了,笑着说道:“左不过都是给那位手底下做事,去谁那儿不都一样么?”
陈留叹了一口气,“我倒是乐得无事一身轻,什么太尉,什么指挥使,都是给人硬塞来的,连媳妇儿都得看人脸色讨,日子啊,憋闷。”
憋闷啊,憋闷的很,太后与赵姬要同皇帝斗,关起门来打架倒也就罢了,偏偏要把他们这几个小喽啰抓来同对方厮斗,于是,他就像是个被球杖轮番击打的马球,这边一击,那边一击,分明还是年轻有为的年纪,却已泻出了垂垂老矣的气。
两人在距城三十里处安寨观望。
照陈留的分析相持了五日后,对方是每日城门大开,出一员部将引战,沈冽持阔刀出战,敌方方才与他拼刀了几个回合便转马往回走,日日如此,他干脆连战都不应了,看着对方在大日头底下晒,砸吧着从那陈知州处抢来的凤凰茶。
这日夜间,有哨探来报,说是大兴山那处有了动静,两人相视一笑,披挂带甲,策马率兵便向那城门攻去。
原来这几日曹倪每日出兵引战,是要作出城中粮尽,内里空虚,从而妄图速战速决诳沈冽攻城的假象,他盘算着这二人夜里定会在大兴山两侧埋伏,一入夜便先发制人埋伏下,又派一干士兵伪装成运送粮草的模样,城内仅留了几千军士防守。
只是没料到这两个家伙径直奔他城门,这一夜,牛首也被破了,吓得曹倪率众逃去了天水。
陈留看着眼前的城门,甚是伤感,“岭南被这些孬种守成这样,朝廷是伤尽了岭南百姓的心,难怪这天地教怎么打也打不尽,都烂到底子里了,还不如自个儿也做了蛆虫啃噬殆尽,这年头,不作恶霸就要作饿殍。”
“黄巾军这些强盗寇贼。”沈冽看着远处的城楼:“比守城的那些个草包强,还不是被这苛扣加征给逼的?”
陈留叹了一口气,说道:“左右都是百姓苦。”
趁着这把势头,沈冽与陈留直攻被黄巾占领的两县,又有指挥使曹仁攻破吴畚原驻守的斐县,打得吴畚仓皇而逃至天水县。
到天水县时,曹仁令众将由各城门攻入,沈冽率头以钩索飞身城上,持阔刀劈砍,震撼士气,士兵纷纷上城斩杀贼寇。
士兵皆道,这中茨霸王刀枪入骨,眉不见蹙,面不见红,行走自若,一把阔刀斩尽敌军首级,世之英雄当如是也。
黄巾大败,贼寇乱窜,沈冽飞身而下,吴畚狗头已被陈留挑在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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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已平,官家大喜过望,各赐绢、钱三匹贯,陈太尉封爵建安郡王,沈冽此战异常骁勇,王元清更是得意,此得力部将被提拔为骑都尉,一时间,庄府上下是喜气洋洋。
自听他凯旋而归,殷离对这阎罗也是有了几分改观,沈冽是当世奇才,是拜相封侯的命脉。
所以一个指头便能轻易捻死她,她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他不是轻柔地将那血染至她面容上,便令她受了三日牢狱之灾么?甚至是斩首示众。
若非庄图南认她作女,她早已是地底下的一片冤魂。
她觉得可笑,怎么自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什么叫若非庄图南的救护,好像她本就该死一般,她的命就那么不值钱,本该被沈冽踏入泥土中么?
她不服气,他凭什么,凭什么能给她的生死轻易下论断。
就算是蝼蚁,她也要紧紧缚住沈冽的脚底,在被踏凌成泥的时候,狠厉地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