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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醺(2 / 2)

上明珠此时安然睡在床榻上,双颊潮红,眉头微皱,一颗心方才放下来。

宝儿在一旁跪着身子,颤声道:“主……主君,是宝儿的错,宝儿未秉过主君就和娘子出了府,都是宝儿的错,今日,今日是那长乐殿下邀娘子入宫赴诗会,同去的还有薛家三娘,昨儿个帖子才到府上,宝儿见主君不在,就托许嬷嬷传话,谁曾想嬷嬷忘了事儿,主君要骂要罚,宝儿都情愿承受,只求主君不要赶宝儿出府,宝儿想留在娘子身边……”

话头到了后边,跪在地下的人已是满面热泪,头磕得砰砰响。

庄图南疲惫地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宝儿抬起错愕的脸,方才哭着退下了。

听得殷离梦中嘤咛,他站起身子,掖了掖被角,驻足良久。

将殷离迎入府中,他便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庄向榆逝世,最后能牵制住他的人也已过身,他才退位朝堂,在国子监挂了闲职,每日只是访朋拜友,吃茶闲坐,朝堂里的权力纷争,尽已远离。

可自殷离来府后,张有才已成了庄府常客,御赐接连不断。

太后病重,他已开始急不可待地布网。

眼前明黄的烛火,是他身上绣有飞龙的黄袍。

赵宇端坐于金漆云纹宝座之上,御案上盛放着一堆奏章。

张有才打了帘子,捧了个小手炉递给庄图南,又为他披上一件狐裘披子,嗔道:“天师哟,这样大的雨,怎的也不打柄伞?都道:‘国有贤臣,折冲万里’,天师为官家股肱,淋坏了身子,官家可又要伤神了。”

庄图南拢了拢披风,面色惨白,触过张有才的指节冰凉:“暑气蒸腾,这雨气势汹汹,来得突然,若无准备,是要像我一样被兜头浇透。”

张有才起身福了福身,“天师未看气象,近几日早有阴云密布,暮夏时节,下的雨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势头过了,也就过去了,那惊雷倒魇着了官家,官家体弱,还望天师诊断诊断,太医局的那帮庸医,拿着俸银,吃着食禄,却无一人能为官家安神解难,还得是天师您才行呐。”

他踮着脚尖退下,轻盈地似一阵风。

庄图南看向座上人,却觉得自己的话里有几分苦涩:“陛下瘦得多了。”

瘦弱而衰老的皇帝看向他,面上带笑,深陷的眼眸和面颊舒展开来,在一半明一半暗的烛影中显得像具被吸干了血肉的枯骨,他道:

“图南,你看,朕终于等到这个时候,再过几日,她就要死了,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朕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朕等得太久了,朕忍得太久了,忍到亲眼看着她们,将赵平奉为太子,朕若身殒,这大宋,还是在她们陈家手里!咳咳……”

他抑制住胸腔的剧烈起伏,“朕这样的残败之躯,竟也坚持到了今日,朕是天子啊,可那帮狗奴才没有一个人将朕放在眼里!朕死了,赵平那贱种就要入主大宁宫!朕生的这吃里扒外的孽畜,帮着陈家人来掘赵家人的坟!他是朕的亲生儿子啊!”

“废物!都是废物!赵烨怯懦,赵拓蠢钝!他两个怕惨了陈家,怕惨了太后!他们都看不起朕,只因朕是个废人!”

官家最不喜祭天与盛典,因他在一次郊祀时,突发癔症,颤抖抽搐的身躯,口吐的白沫和翻白双眼,吓坏了众臣。

彼时屡有大臣上谏驳以储君之选,只道储君为大宋之颜面,实不该选用这样的残疾之人,恐为他国耻笑。

他是个不健全的人,他有癔症,他知道,他的臣子都瞧不起他,他是个废人!

“为保他二人的性命,朕给了他陈家多少好处,他们要加官进爵,朕给了,他们要赵平做太子,朕给了,他们要沈家兵权,朕也给了,明日要的就是朕的命,要的就是朕的皇位!她们送我这天子的宝座,把我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现在又想要杀了我,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老毒妇死了,还有个小毒妇,赵平在一日,赵姬在一日,他陈家人在一日,朕就不得安生!”

浊气在胸口中憋闷了几十年,被今日一场大雨逼压地倾倒出来,他还是嫌空气太湿闷,太沉闷,不够,远远不够,这儿的东西都太死,听不见他的嘶鸣,听不见他的怒吼,他不要端坐在这明堂上,他要到雨中,到雷下,去诉屈诉冤,他要去践入淤泥,踏一身的污水,他要去旷野上,去海天间,发出非人的鸣咽声。

那湿气从他喉管间进入,黏答答地沉入胸肺,又是一阵猛咳,歇斯底里地要将心脏呕出来。

庄图南对着明堂上状若枯槁的人,面色沉静,若青竹的身姿矮下,行了大礼:“臣庄图南,愿为陛下,为大宋,排忧纾难,厘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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