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去了,恰逢萧道成休沐归居,知晓他必要访老先生一遭,她便来见这师兄了。
他这碧梧居极为简单,四周几无人烟,殷离与萧道成走过又细又长的田垄小道,踏一地的落雪,走上黄土夯成的阶,便见着两棵大碧梧树,挨着道界墙,山林正起风,吹的梧桐叶呼啦啦响。
殷离打量一圈,好在这地儿还有这么些树和盆栽花和一道墙,还有这人味儿,否则倒真是什么也没有,一出门便是野地。
殷离头一回见林夫人,她发髻修整得妥帖,同林策槐一样,粗布麻衣,见了殷离便笑着迎上,殷离乖顺见礼,唤她师母。
林夫人倒看了许久她的面容,笑着与她叙闲谈。
三人在庭院里头摆了席,却不先对月同酌,而是领二人入内堂,让二人浇酒而拜。
殷离正狐疑,他便解释道,今日正是她那英年早逝的师兄陆修的祭日。
想起素日里听的这驸马都尉的事迹,陆修出身进士,出身寒微科考而上,尚主后例封驸马都尉,授中书令之职,次年出知金陵,先帝赐长春行宫作公主府邸,后敬武长公主诞女,即是后来去乌孙和亲的陶婉公主。
而金陵在这陆修治理下,九衢三市,地上天官,更是鱼米之乡,赋税重地,她心生敬仰,看着眼前的灵堂排位,她认认真真地,手持焚香行拜礼。
往日里林策槐与萧道成对饮,总是吟诗作赋,今儿个殷离来此,竟与她划了一整晚的拳。
林策槐多眯了两口,殷离也喝多了酒,她酒量尚好,此时也红了脸,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盏,林策槐不屈于这年轻后生,敞开了口喝,见小姑娘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纵容了她两杯,此时也被他这杏花酒热得酒劲上头,林夫人带她去洁面解酒。
他与萧道成碰杯:“帮手喝倒了,这下你可再跑不了了。”
萧道成轻笑,双手捧盏饮尽:“先生莫要小瞧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历来官场酬唱,也练了身好酒量,再不是当年三杯倒的萧衍之了。”
林策槐欣慰地笑,又拉杂闲常了两句,他难忍心中疑惑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收这小师妹为徒?”
他自然有疑义,林老先生是他的师父,他师兄是那名震大宋的驸马都尉陆修,而林老先生几月前便宣称,收了一位女弟子。
虽林老先生有诸多门生,可收徒与教授学生不同,林策槐这样的名师鸿儒,生员无数,但立雪周门,衣钵相传,弟子仅有他与陆修二人,更何况如今眼前的这个,还是女弟子。
女弟子也就罢了,竟是庄离。
萧道成看了一眼远处屋内正谈笑正欢的两人,老老实实回答道:“衍之不明白,可师父既有此行,必有其中道理。”
林策槐哈哈大笑:“衍之,以你之明正,势必容不得阿离此种蛮性,可你也要知晓,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古人言:‘人之性也,善恶混。’须知人有悲悯心则利他,有自爱心则利己,阿离偏属前者,只所用之道不当,我为她取字‘恕己’,非是要她推己及人,而是望她宽宥己身。”
萧道成一愣,思考良久。
林策槐的面容忽起悲戚之色,萧道成给他挪开酒,递上热茶,他浅呷一口,秋风打下一堆扑簌的叶,他的声音也同那凋落的黄叶一般,憔悴的,打不起精神似的:“我如此苦心,他也该放心了。”
碧梧居客舍仅一间,不好令师母为难,萧道成主动提出夜不留宿,终是说服了林策槐不必相送,便与殷离回了他那在雍城里的宅院。
月上梢头时,他见着殷离房内烛火未歇,轻扣木门,宝儿开了门,见着萧道成伫立门前,端了盏汤药,便见了礼,后请他入屋内。
萧道成推拒:“不必了,我来送醒酒汤药,你服侍她服下,明日可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