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银?”
司命星君从人群中抽出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匆匆赶来的浮银。
她头发没梳好,衣服也只披在身上,往下看,连鞋也没穿。
浮银赤脚踩在地上,磨得满是血痕。
“你怎么到这来,不是说你们都躲到境里去了吗?”司命星君正心忧得要命,眼下看到浮银,不由得关切道。
浮银低下头,才发现刚刚出门时没穿好鞋,现在脚上连鞋的影子都没有。
她晃晃脑袋,看到周围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涩。
“我没事,师父,这是怎么了?”
虽然司命星君是她师父,但浮银很少直接这么叫他。
看出浮银奇怪的神色,星君以为是她害怕,于是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先回去穿双鞋子,脚都磨破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南天门下的云层忽地裂开一个口子,熊熊的黑烟涌上来,形成一个漩涡。风卷起残留的云絮,一圈又一圈,蚕食着周围原本安定的天际。
浮银感到师父的身子都僵住了,她一刻不移地盯着,咬着指甲几乎快咬出血来。
霎时间一只金色神鸟从漩涡中飞出,盘旋几遭,金光寸寸染上满地霞光。漩涡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消弭于深海般的天幕。风卷云舒,一切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一瞬间的安静后,人群开始欢呼,伤者举起未受伤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倒在地上的伤兵不能起身,但也支棱着脖子对着南天门大喊。
四海八荒,沉溺于战胜的喜悦。
浮银放下手,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就像是轻柔的抚摸。
神魔大战,结束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了满目苍凉的昨时。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长枪驻在地上,勉强支撑起他的身子。
浮银认出了他,是此次带兵的主将。
主将看着欢呼的人群,不由得颤抖起来。
浮银看见他通红的眼睛,还有泪珠坠下。
“神君以身封印魔神,神殒了……”
浮银的眼睛猛地一张,她感到双腿发软,一口气堵在喉口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后面他再说什么,浮银也听不见了。
一时间所有的人面对着霞光万道的南天门齐齐跪了下去,他们俯下身去,头磕在白玉台阶上。
那只金色的鸟碎成无数片,四处飞散,而后化成金粉沉没在天际。
浮银呆呆地站住,她闭上眼,额角的青筋暴起。
良久她俯下身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脚上的伤痕此时才隐隐作痛起来,直直钻到她心中去。
……
神君是以身封印魔神,没有留下尸骨,连同他身上穿着的铠甲,他的兵刃也没有留下,只坠入万生长河中,化为弱水。
天宫为神君与此次大战千千万万故去的灵魂备下了七日的丧仪。
大战结束,六界重归安宁,浮银她们十二个星女也搬回了玄星堂,继续每日的布星任务。
神君逝世,若素境也再没了主人。
浮银便乘人不备偷偷溜了进去,她走在回廊似乎还能看到每日来给神君送饭的仙娥,只是神君不爱吃,每每都是便宜了她。
那座桥依旧伫立在哪,浮银触及冰凉的扶手,心痛无比。
桥下莲花依旧,可是斯人已不在。
她一寸一寸地感受,感受故人渐渐消失的气息。
不会有人知道,她一个小小的星女曾短暂地“高攀”过一次高高在上的神君。
浮银走到庭院,满庭落索。神君曾为这里施了法,保证这里永远生机,那棵生生树不间断地开花结果。
她走过去,想最后在见见那棵生生树,可是没想到,生人的到来,仿佛让这里的结界破损了一样。一切幻梦被撕裂,被迫直面着血淋淋的现状。
那棵生生树渐渐消失,从底部的根茎,一直到树干,还有叶子,正在慢慢消散。
浮银神色一凝,她跑过去,每踏过一步,地上的绿色便一寸寸退去。
她扑过去,想留住那棵生生树,抓住最后一点壑泠留下来的痕迹。
可还是扑了空。
“不要,不要。”浮银跌倒在地上,哭泣不止。
那一刻,所有的树、草通通消散,她手下拼命抓住的,不过是尘土。
神君的若素境不过是他亲手创造的一个幻境,一场梦。
自小孤寂的小神君,在一片荒地上用法力创造了一个充满生机的灵魂归兮之处,为了那个初来乍到便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小星女凭空种了一棵生生树。
他每日站在树下,看着它无间隙地开花结果,等待那个人来采摘。
神君一死,便什么都没有了。
浮银看着指缝间尘土如流沙散去,掌心似乎还有原来的余温。
她恨自己的迟钝,如果能早点说出来。
原来,竟等不到了。
浮银来到水云涧的不死树下,那是她跟壑泠的初见,现在早已过了生生果的成熟季节,生生树树叶尽数脱落,唯有不死树依旧。
她走过去,伸出手抚摸着树干,星星点点的光点在她指缝间跳跃。
“神君,你说过你不会死,你说过让我等你,你通通失言了。你是神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浮银低下头,一滴泪落到唇边,咸咸的。
不死树上一片叶子落下来,汇进底下的流沙中。
她想知道魂飞魄散的感觉痛不痛,下定这个决心的你一定就坐好了准备吧。
“人死后会去鬼界,坐上虚渡上的往生舟,再穿过轮回道。神仙死后会坠入万生长河,消去肉身,洗去仙骨,成为其中一滴无息弱水。”
壑泠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神君,我要去哪里找你?”浮银紧紧地捂住脸,痛哭出声,肩膀一抖一抖地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