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萦不屑一笑，酒满敬人，水却相反，装高雅的某些人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
更不必说第一泡茶不能喝了，他可能从未知晓这些，不过附庸风雅罢了。
苏虔端来茶。
楚萦遍寻脑海，也只找出“清香”二字适用于当下。
这茶入口略涩，苦中少香，泛着一股焦味，定是炒制过程中火候掌控不佳，这才如此。
一声嘶鸣划破长空，骏马香车自林中驶来，苏虔躬身扶楚萦上车。
望着怪木乱林不断远去，楚萦两眼失神，惦记战事。
她逃避抓捕的这些时日，据说湘王楚震已整顿兵马，沿长江一带布防，南方又多山，以至于伪梁精锐骑兵寸步难行。
并且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已为众臣拥往江南东道，两相和谐。
北伐虽比南征难了些，到底南方今时不同往日。
她在心里祈祷着皇兄能胜，祈祷他有朝一日入主中原，缝补山河。
可要是... ...他输了呢？
这想法自进入楚萦脑海，便一直挥之不去。
那我便策马扬鞭赶去长江沿岸，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虽未经战事，但读史明智，博览群书，精通兵法，想必能帮他力挽狂澜。
可他... ...要是不听呢？
他若是不听，我便再投明主，定助乾朝复国！
“哈哈哈！”
苏虔怪笑了三声，抿着茶水，像是在品尝难得的佳酿一般，喝一口“啧”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楚萦掀帘一看，又是一派鸟语花香，却比先不同。
山上山下满是鲜花，就连腐朽老树之上亦皆爬满了爬山虎，红红黄黄，一片绿意盎然，比苏虔居所更为漂亮。
跳下马车，苏虔靠在马身上纵情眺望，似乎在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苏虔清了清嗓子，躬身做个请的手势。
“在下本欲作诗一首，奈何胸中无墨，可否借公主殿下金口，表达重逢之情？”
“并无灵感，抱歉。”
苏虔自嘲般笑了笑，指着远处土坡上的小房子说：“她就在里面，烦请殿下孤身一人前去。”
楚萦想问苏虔，若他不与她一同去，那人是否会不见自己。
但并未问出口，只身一人前行。
敲了敲门，楚萦小声问里面有没有人，幽幽笑声传来。
这笑声楚萦听过，当初丞相尹伟茹给皇帝送来的江淮名妓便是如此笑的。
她并不恨这种笑声，恰恰相反，她十分感激这些人，是他们为乾朝保住了最后颜面。
后人想起她的养父怡康皇帝，首先指责的并非他昏庸的治国理政能力，而是使他沉迷酒色的商女。
里面那人说了声“进”，楚萦便蹑手蹑脚进去。
一位穿了一身红，花枝招展的女子呈美人卧姿势坐在床上，嘴里吧嗒吧嗒吸着水烟，屋里雾气弥漫，为楚萦的心蒙上一层霜。
“几十万年了，终于有人来了。还好，还好你与他们不同，是位女子。敢问殿下，您想救谁？”
“救我的马。”
“您的母亲不是... ...在您小时便已去世了么？”
见那女人摆出一副做作的疑惑表情，换做以前，楚萦定会不顾公主身份弄死她。
她的生身父母并非怡康皇帝与其某个妃子，而是楚氏一脉在大名府的分支。
因太宗皇帝效法汉武帝推恩令，至他父亲时，与一般农家无异。
后来天旱，其父饿死，母亲便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楚萦去往洛阳投奔亲友，路遇悍匪，重伤而死。
时逢怡康皇帝出巡，见楚萦母亲生的漂亮，动了色心，却因其已死而闷闷不乐。
尹伟茹见状，忙劝怡康皇帝，说楚萦乃是女儿身，长大之后必与其母一般面容姣好，便将其带入后宫，先认做女儿，再做打算。
如此伟大之人，楚萦自然不容人玷污。
然而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楚萦不愿与眼前人一般见识。
“救我的马。”
楚萦重复一遍，语气、表情、音调皆与原来别无二致。
说了声“真无趣”，女人递给楚萦一张发黄的宣纸。
“千年灵芝二两、万年枯树上的露珠一钱... ...”
这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开出的药方？
“让外面那个怪人帮你找，他找得到。”
屋里的烟雾越来越浓，楚萦已看不清女人身影。
回到苏虔身边，楚萦将宣纸递给他，问他能不能找到这些东西。
苏虔依旧操着那一口奇怪腔调，“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接下来我要回到我的地盘，像往常一样耕地、品茶、吃饭、作诗，安安稳稳度过几年，而你，亦有自己的人生。”
楚萦没有纠缠，任由苏虔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疾驰在林间小路，楚萦失神的看着手中的药方。
就算找不到这些东西，就算战友死了，她亦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马夫撩开帘子，叹了口气，说他有办法让山上那人帮她，说着，递来折扇，告诉楚萦，这东西对他极为重要。
楚萦无言，任由马夫调转马头，载着她回到山脚下。
不知为何，苏虔比他们回来的还早，靠在一株柳树上唱着歌。
不是时下流行的近体诗，是《诗经·国风》中一篇名为《击鼓》的诗。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
他似乎并不哀伤，只是在回忆某些令人神往的经历，亦或在期待未来某日。
马夫给了楚萦一个鼓励的眼神，楚萦却让他失望了。
她把扇子丢到苏虔身边，径直往山上走去。
她要去和自己的战马做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