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炉里升起袅袅烟雾,外头天色阴暗昏沉,朦朦胧胧的烛火跳跃,将一切都衬托的虚幻无比,就如同室内二人,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却像是隔着无数屏障。
娴贵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赫连毓面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伸手拿起一旁的茶品了一口,而后浅笑道:“母妃做主即可。”
娴贵妃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情绪,她懒洋洋往身后垫上一靠,状似漫不经心,开口道:“谢太师的嫡女如何?”
赫连毓微微思量了一番,认真道:“母妃若是喜欢的话,儿子没意见。”
娴贵妃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似是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好说话,她笑了笑,接着道:“是为你选正妃,自然也是要你喜欢才好。”
“谢家嫡女虽然才貌双全,但你若是不满意,母妃也不会强求。”
娴贵妃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她心里的三皇子妃怕是早就有了中意人选,“那么工部尚书家的女儿如何?”
她说的正是黎音。
娴贵妃虽然语气轻松,但目光一直落在赫连毓的面容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
赫连毓依旧神情淡淡。
“太过高傲,儿子不喜。”
娴贵妃眸底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喜色,接着顺势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既然如此,那母妃就替你安排了。”
“过几日,裴氏有一双儿女要入京,名义上也算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与他们多接触接触,多一个助力对你日后有帮助。”
赫连毓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瞥见了一枝梨花被吹的破败不堪,但那风中摇曳的模样,又添了一分楚楚可怜的气质。
裴氏……
赫连毓沉吟着,不动声色思量。
须臾,他开口道:“儿子知道如何做。”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儿子先下去了。”
话落,他不等娴贵妃的反应,便径直走了下去。
宫殿里又恢复了安静,侍女从外头走来,多点了几盏烛火,娴贵妃怔怔望着赫连毓远走的身影,遗憾般的叹了口气。
“青雀,你说他是不是在怨本宫?”
青雀替她披上衣服,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呢?三殿下是您的亲生骨肉,母子连心,她怎么会怨您呢?娘娘,别多想了,三殿下从来没有违抗过您的意愿,事事都顺着您。”
是这样吗?
娴贵妃觉得不对劲。
她脑海里蓦地想到了一件事,有些担忧问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当年……”
“不会的,娘娘,三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那七公主呢?她见到了。”
“七公主已经疯了,她说的话不可信。况且,当年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娴贵妃眸中空寂,当年若不是赫连毓救了赫连敏,她也不至于如此惶恐不安,以至于午夜梦回,总是睡不安稳。
当年那个小女孩,真的是赫连敏吗?
她眉头突突跳了几下,一丝不安的情绪从心头掠过。
“去把安神香点上,本宫乏了。”
“……”
赫连毓从咸安宫出来后,正巧碰上了伺候娴贵妃衣食起居的内侍,内侍也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他,手忙脚乱的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奴婢给三殿下请安。”
赫连毓神情淡淡,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道:“公公如此着急,是要去办什么事情吗?”
内侍咬了咬牙,伸手递过来一个用布绢缠绕着的物什,小心翼翼道:“这是贺大人送给娘娘的。”
那内侍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性,不敢有所欺瞒。
赫连毓眼底闪过一丝厌意,伸手接过那手绢,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了一旁草丛里,内侍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他冷冷吩咐,“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若是被本殿发现再有不相干的东西出现在我母妃面前,你知道下场。”
内侍身子不由颤了一下,他听出来三皇子语气里含着杀意,连忙道:“奴婢晓得了。”
赫连毓眼底神情越发淡漠,踩着积水向远处走去。
雨过,天晴。
黎音在屋子里懒懒散散躺了几日,好不容易能出去走走,却收到了公主府的请帖,拿着这精致的烫金拜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若是其他人送来的拜帖,她没准还能推辞过去,可这是当今圣上胞妹,安阳公主举办的茶会。
她推辞不了。
前世黎音喜欢在这种场合大出风头,也不管其他人是如何看她,正因如此,她背后树敌不少,如今的她对这种活动兴致缺缺,但却不得不去。
思及此,她乖觉乘坐马车去锦衣阁量了几件成衣,临行前,恰好瞥见了薛子衍背对着她正在喂池塘里的金鱼。
炙热的阳光洒在他清瘦单薄的身影上,很难将现在的薛子衍与记忆里那个青年的身影重合。
自从那日因为藏书之事闹了矛盾后,薛子衍果然守信,没有她的吩咐,绝对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二人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进进出出,虽然没有交流,但却轻易知道彼此发生的一切。
譬如黎音不懂薛子衍这几日为何如此勤奋,他将院子里的积水清理了一遍,还仔细照看了池塘里的那几朵芙蕖。
黎音叹了口气,梦中人就连眼角都是带着冷意的,而现在这个还未彻底成长起来的人,却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待他。
同样心怀疑惑的还有薛子衍。
他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长腿微微曲起,一只手随意撑着额头,乌黑的墨发用丝线轻轻系了起来,在身后形成一个高马尾,阳光落在他的眉眼发梢,为他平添了几分耀眼风情。
少年微微眯眸,想不通,这几日心中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明明是同一个人,又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薛子衍黑瞳里浮起一层浅淡的雾气,长睫轻颤,遮住了眼底的思量,远处少女脚步声渐渐远离,他这才起身转过去,背上身后的手上捏着一枝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