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进入余光。
叶萤生慢慢落后了。
应歌没有停下,没有加速,也没有回头看她在做什么。
叶萤生回完消息,小跑上去,和应歌并齐走着。她想去牵应歌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少见地插在裤子口袋里。
她正出神,忽然听见应歌问:
“前几天怎么没看到你。”
叶萤生想了一秒,“家里有事,回家去了。”
“什么事?”
“呃嗯……”
“不能说就算了。”他掏出钥匙开门。
叶萤生笑道,“什么啊,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听吧。”我家里那点破事儿,你不是避之不及么。
他们养的花开了,挤成一团。叶萤生过去把盆子挪开点。
应歌瞥见,说道:“把东西收一收,暑假应该不来了。”
叶萤生一顿,“为什么?”
“热。可能会有蛇虫。”
“可是……”她眼前是紫色的瞿良。瞿良花叶皆紫,唯重瓣间一曳酡红,很难培育。六月阴天的光线下花色呈现紫蓝的调子,气质极为难得。浅紫的水波一晃,大概是因为惹上了幻意,印纹比任何雕饰镂错都简古美丽,却没有进入那玻璃镜中的核心。
“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植株不能没人照顾。”
“我叫了车,还有一会儿才到,到时候一块搬走吧。”
应歌说着,又走了出去。
有点起风。
叶萤生拿出文件柜里的一叠资料,还有几份DNA提取的实验报告。然后也站到外面。
“有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受困?”叶萤生说。
“哪种?”
“困于物质。”
应歌没有思考很久,“我们受各种东西所困。过去,未来,现在。困于自己的见解,困于他人的地狱。学习,工作,生活,所有的进入都是受困。你想说的应该是生物吧,学习生命的微观世界,好像有那么一个时刻放弃了生命本身,甚至丧失了自我。但其实物质根本不会困住我们,只是人对自我产生了执念。
“佛家不是有‘相’‘我’的讲法吗,久于受困,无吝于我执。”
你这么随行自如,恐怕不知道与自己的内在相比,物质那点迷惑实在是太容易摆脱。
叶萤生说,你还看佛书?
“小溪的,他没怎么翻过的杂书都堆到我床底下了。”
叶萤生垂下眼睛,默默地想着,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却不是我的那种意思。
不过没关系,我很享受困于物质的感觉。
我不会忘记从浑浊的水中猛然上升,好像出于混沌之外。在夏夜清冽的空气之中,我真实的、第一次出生在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困于物质,那么新叶掉落在铺地绒毯的旧叶上,夏天沾满露水的果实的清香,都与我无关。不能感受四季变幻,那轻快与不适与我擦肩而过。再也不能一次次燃烧深夜的烛火,等着把无人解出的答案划下,□□倾没我的掌纹。
再也不能站在这里,在光与尘埃的微粒中,想象风亲吻你的嘴唇。
一片设在暗处的照片墙、一个时常翻阅的账本保证了老太太正常生活基本无碍。只要记住它们的存在,便不会丢失自己的所在。李宴桥淡漠地想着,这种感觉就好像茫茫夜宇中设定一个微型坐标系,以两个看似近却遥远的两点,确定自己的唯一性。它们形成的三角,其中每一个点之间银色的维系,又好像是岸边的锁链,不足以使溺水的人获救,却支撑挣扎的人出离黑暗的中心。
老人从左手边抽屉里拿出另一本笔记,递给李宴桥让他自己去找。
奶奶的记账本多是李宴桥从旧货摊上淘来的,当时内里空空并没有什么稀奇,现在写满了笔画丰匀的汉字,好像时光倒退倒退着回到了近前,过去寄生命于此时,笔记翻开的时候,你惊奇地发现,我们的存在是一切未死的证明。
但这一本不是。它的老化程度和边线的松弛都意味着更古早的年代。他向第一页扫了一眼,又匆匆把那松弛的前半本快速地翻了个遍,大致明白这是记载几十年前奶奶生活轨迹的日记。每一条只有寥寥几笔,倒像是在叙事和情绪之外记下什么核心事件。唯一使李宴桥疑惑的就是自己的疑惑。匆匆翻阅后只留下了疑惑。那是种屏障般的不可理解,当然也能将这犹疑不定的不可理解理解为时代与琐碎所致。那他将是第一个面对故去生活之琐碎不抱以不屑,却像面对谜题一样疑惑不解的人。
“小桥,”奶奶从眼镜上头看着他,“你要找的可能在后面。”
李宴桥一下子翻到最后。
那道屏障消失了。
他从最后往前翻找,仿佛歪打正着,时间也从这一页起步。虽然知道这是奶奶记笔记的习惯,但那一瞬间的奇妙感油然而生。
……
2013.1.14
好大的雪,一直下到深夜不停。
2013.1.15
隔壁的小孩在铲雪时把一个雪球砸到另一个小孩身上。小孩还手了,他很生气。
1.17
舟舟和小昆又在一起玩。
1.25
舟舟和小昆起了争执。
……
2.05
舟舟在门前发呆。小昆主动去找舟舟玩。舟舟对小昆哭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么容易生气。两人和好了。
……
2015.4.27
官官的手绳,红色,放在楼梯间的箱子里,二层,青檀木手串下面。三年之后寄给小桥。
现在是17年旧历5月。
李宴桥抬眼,“奶奶,你近几年都没翻过这部分吧?”
奶奶缓缓摇头。“我只记得有这么个事情。它还有什么细节吗?”
“……没有。”
三年之后,为什么要三年之后。
李宴桥没再往后看,合上笔记,去楼梯下的小储藏室找到了东西。
他准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