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收她把脉钱,那药方里能换成更便宜的药他都换了,剩下的是绝对不能变的,即使这样,一服药也要花近一两银子。
对普通百姓来说,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人花用一个月,这就意味着俞唱晚一天的药钱就要吃掉家里半个月的口粮。
俞家眼下四口人,其中俞行舟要交书院的束脩。俞良生是衙门外雇的,月例不如正经吏员,但周氏平素做些绣品荷包去卖,以及俞唱晚采摘及炮制药材送来宁和堂,一家人的日子也算过得去。
而今,俞唱晚的这场病可以说是让并不宽裕的家雪上加霜。
天阴沉得紧,却不下雨,闷热得如同裹了一层茧子,密不透风又挣脱不开。
俞唱晚双目无神地走在路上,一个年轻人匆忙经过不小心踩了她的脚。
“对不住,我……”那人连忙道歉。
看着粉白底绣迎春的鞋面上那清晰的脚印,俞唱晚没感到痛,只觉得心灰意懒,道了声无碍,便越过那人继续往前走。
她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脑中反复回荡陈大夫那番话。
“从脉象上看肝滞郁,肺气也受阻,肾损严重,可这些并不足以让你全身水肿、肤色变化,甚至剧烈咳嗽。如你所言,今年开春后出现症状,眼下也不过四个月,它发展迅猛,五脏已有其三显现衰弱之势。这种病,我闻所未闻,眼下只能开方试试看。若三个月后没有半点好转,你便去京城寻找名医……是,许多病前期都不疼痛,等感到疼痛之时,便是……药石罔灵。”
陈大夫的话很委婉,但她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的无名之症他可能治不了,而且就这个发展态势,五脏六腑衰弱竭尽之日,便是她油尽灯枯之时。
陈大夫曾师从宫里的御医,他都不能治,自己还有多少治愈希望?
俞唱晚顿住脚步,垂头看着手里的五服药——她本来只要三服,是陈大夫心善,赠了她两服。
她才将及笄还没陪伴到爹娘老去,还没看到弟弟金榜题名,或许她还将有个妹妹,怎么舍得就此凋零?
抬首,路人行色匆匆,她不禁疑惑,同吃五谷杂粮,怎的她俞唱晚患的就是绝症?
也许是该她倒霉,此时又有一位汉子匆忙行过,撞在她肩头,将人撞得踉跄两步。
俞唱晚稳住身子,却见那约莫三十岁的汉子对她视而不见径直离开。
那股悲苦瞬间变为翻滚的燥意在胸腔喷薄而出,凭什么那人撞了她不道歉?凭什么她要忍受这种人?她都要死了她怕什么?
俞唱晚三两步上前拦住那汉子,对方个子中等,生得普通,双颧高耸,略显刻薄,嘴角下撇很是苦相。
他显然对她拦路一事略显惊讶。
“赶着去阎罗殿就不用带眼睛了吗?”面前的小姑娘猩红着眼仰头厉声道。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汉子登时气得鼻翼翕合,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正要放话,又被俞唱晚一番抢白,“怎的?不认么?我站在那儿没动,是你直直撞上来的,卖花生的杨大爷和卖鞋的婶子可以作证。”
小姑娘口中的证人纷纷证实她的话,汉子万万没想到碰到个硬茬儿,眼中阴鸷密布,他的人生中就没有道歉这回事。
眼看指指点点的路人越来越多,汉子怕惹来官府注意,便在眨眼间收了凶相,放开攥紧的右拳,拂袖而去,依旧一句话都没说。
俞唱晚想再次跟上去讨回公道,却被路人给劝住:小姑娘在成年大汉面前讨不了好的。
发泄不了躁郁的俞唱晚仿佛被拉回了人间,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疲惫。
她一路走到城门外的大榕树下,回想着方才经过的青瓦白墙,人声喧阗的街道,所有人的表情似乎与昨日并无不同。天空依旧是遮云蔽日,黄云压城,与她进城时毫无二致,竟叫她生出一切是不是在做梦的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
圆圆大头瘦削身子的小子慌张向这里奔来。
小豆苗老远便瞧见了在大榕树下一动不动的晚姐。
他一把抓起俞唱晚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道:“晚、晚姐,快跟我走,张大哥说俞叔杀了人,被押回县城大牢了。”
俞唱晚脸色愕然,觉得这个世道当真魔怔了,不然为何小豆苗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但就是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