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要来俞家做客。
巳时末,赵家父子在城门口遇见提四色糕点、酒菜的张旸等捕快,便一同前往。几人联袂到来,俞家小院又热闹起来,一群人直喝到日头偏西才散。
喝多的俞良生想起一个月的牢狱生活很是愤懑不平,又自觉愧对妻女幼子,起夜吹了会儿风,第二日就发起了高烧。
俞唱晚连忙去宁和堂请陈大夫出诊,顺便归还借的二十两银子,以及给自己买五服药——之前的药吃完后,因没钱,便断了,后来卖翡翠丸小赚一笔,自然要续上。
驴车里,俞唱晚想了想,佯装不经意地问起了寒食散和寒食丸——曾彪的寒食丸莫名消失让她很不安,让她更不安的是,蔡香是否因长期服用寒食丸而神志不清?
陈平摸着胡子笑了,“若是寒食散能乱人心智,天下岂不是要大乱?要知道三百余年前,它可是很盛行。根据御医院的诊史簿记载,寒食散和以此改了方子的寒食丸,连续服用十多二十年,只会脏器受损而亡,断不会影响神智。你所言的控制人之心神,该是人为主,药为辅。”
也就是说控制蔡香的主要是曾彪,寒食丸最多是要挟驯化她的辅助?
俞唱晚咬了咬第二节指骨,陈大夫阅历深厚,她自是信他,可如今的寒食丸跟几百年前的寒食丸不是一个东西,想到那两味未知名的药材,难以心安。
送走陈平,俞唱晚坐在小杌子上守着两个火炉,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她爹的。
周氏放下绣绷,“你爹出事前不是叫你去给陈大夫瞧瞧么,他怎么说?”之前丈夫身陷囹圄,她忘记问及女儿的身体。
俞唱晚搅药的手一顿,旋即笑道:“我就是有点肝气郁结,肾气不足,才会又发黄又水肿。不碍事,陈大夫说吃点药慢慢调养就好。上次首乌卖了十两银子,便给我调理身子吧。”
所谓盘龙山上有首乌是俞唱晚为了让周氏不卖地而编的,如今她将卖翡翠丸得的银子冠到首乌上,周氏也没起疑,还连声道好。
“倒是阿娘,陈大夫让你少用眼睛,不然以后眼花得早。”俞唱晚转移话头。
周氏举起绣花针在头皮上划了划,“放心,娘亲知晓,以后每天只绣一个时辰可好?”
俞唱晚回过头,看着母亲秀美恬静的脸点点头。余光里,她的弟弟或妹妹将在年尾出生;屋子里,父亲施针后正在睡觉,鼾声传到了外面;院子里,小豆苗缠着行舟给他解释“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是何意;阴凉处,轩辕十四摇着橘色铜钱纹尾巴在惬意小眠。
药香袅袅,黑砂药罐中药汁沸腾,俞唱晚想,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长久地陪伴家人。
过得五日,她到宁和堂复诊。
阿旺将两包药递过来,“这是你爹的,这是你的,我依旧用红纸写了。”
俞唱晚道谢接过,甫一转身,就见一个白瘦的中年汉子跨进来,他的左手似乎不中用了,软绵绵的垂着,虎口处露出一截包扎的白细布。
“陈大夫呢,我来换药。”
杨老实一进来便对上一张笑容僵住的脸,下意识皱了皱眉,他并不认得这人。
只见那姑娘很快垂下目光,侧身离开。
阿旺见杨老实盯着俞唱晚的背影,便出了药柜,“您就是被蛇咬的那位?陈大夫不在,由我师兄替您看伤口,这边请。”他边说边挡住这人的视线,把人往里面拉。
杨老实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俞唱晚着实被这意外情况惊了下,疾步离开宁和堂,故意绕路去坊市间去买了丝线和菜肉,见一路都没被跟踪才略略放心。
谁知刚出城没几步,背后蓦地传来一句:“翟药师,有蛇。”
俞唱晚下意识顿住脚,那一瞬间,她汗毛直立,旋即双脚跳将起来,一边张望后躲一边问,“蛇?哪儿有蛇?”
杨老实从路边的榕树后走出来,阴恻恻道:“翟药师,咱们……”
他话还未说完,小姑娘便拧着细眉瞪着大眼,“你这大叔好生无礼,好端端吓我作甚?”
“不是。”杨老实一滞,“你别装……”
“方才不是你谎称有蛇吓唬我么?我装甚了?分明是你装。”俞唱晚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家来瞧瞧,这人好不讲理。”说着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又冲着官道上的人又娇又急地喊话。
杨老实见路人停住指指点点,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又想,难道她方才站住不是因为翟药师三个字,只是因为蛇?
他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俞唱晚焦急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在山洞时,她看过杨老实的伤口,中了蛇毒居然只废了一只手,可真是命大。
俞唱晚咬住第二节指骨,那日见过翟药师的人不少,但算得上熟悉的,满打满算就四人——郑永郑远兄弟,刘勤快和杨老实。
郑家兄弟不太可能亲自出来寻人,刘勤快应该已经葬身红浆草汁引发的山动,只剩这个杨老实。而在宁和堂,杨老实显然是认出了她,否则方才不会来诈她。如果镇远镖局知道了她就是翟药师,才团圆的一家人又将面临危险。
只有杨老实不能开口指认她。
官道两侧的地中高高的玉米已经抽花,俞唱晚看着玉米须随风飘动,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