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含笑服侍方荟影睡下,低声说:“看来这俞姑娘是真没学过岐黄,连婢子都知道那最基础的道理。”
方荟影嗤笑:“怎么?这才几日便把你收买了?”
含笑笑意一顿,忙敛容加快速度干活。
方荟影抿唇,凝视仕女图屏风上印出的影子,对方这几日都特意用身子挡住烛火,讲话也用气声,不刻意凑上来也不疏远。但人都是善于伪装的,且瞧她能装多久。
很快便到了旬末。
这日申时初,俞唱晚收拾好了东西跟方家主仆告别——明日休沐,她要回家。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她很是牵挂。
方荟影照例看她一眼都欠奉,含笑则在她家姑娘身后冲她笑了笑。
俞唱晚和小豆苗在大门口汇合,再去岱岩书院接上俞行舟,姐弟三人脚步轻快地回了龙眼村。
俞家院门大大开着,周氏坐在廊下扶着后腰向外张望。
三人一进院子,周氏便拉过女儿上下打量。但看她气色还好,脸上俱是笑意,方才心下稍安。
俞唱晚心尖发软,父母愿意尊重她的想法,并将所有呵护与爱意都给她。
吃完一桌子精心烹制的菜肴,俞唱晚和小豆苗将杏园学到的东西和趣事拿出来说道,把另外三人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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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小考如期而至,考校内容是第一个月的所学。
次日名次便出来了,小豆苗在末位。
这个名次在意料之中,小豆苗基础太薄弱,字写得也不好。入园以来又不愿跟同屋的打交道,平素遇到问题只问俞唱晚,可一来男女有别,二人到底不像在家里那般便宜随意,二来很多东西俞唱晚也是才接触到,尚且需要学习。
泰山北斗并邢谈二位夫子坐在案前。
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袍子的丁北斗睨着小豆苗明知故问道:“就是这小子最后一个?”
他掸了掸袖子,破格让这小子进来,可不就是为了此刻?
杨总管掀起眼皮,立即有家丁上前要把小豆苗带走。
后者自然不想走,但自己不争气没考好,眼下也不挣扎,只传给晚姐一个“我不能再陪你”的眼神。
俞唱晚心乱如麻,尽管她不知道杏园征纳他们到底是为何,但她有种预感,不能让小豆苗离开!
余光里瞥见坐在角落里的含笑,灵光一闪。
“且慢。”俞唱晚忍着发抖的小腿肚站起来,“诸位夫子,小女有话想说。”
丁北斗认出是解了他一半毒的小姑娘,登时眉头一挑,这女娃上次便坏自己的事,这次不会又要来坏事吧?但他不能显得气量狭小不是,便让她说下去。
“多谢夫子,小女见其余同窗皆有小厮或药童,小女也缺一个,就,就想请他做我的药童。”又转头对问小豆苗,“不知你可愿意?”
小豆苗忙不迭点头,连声道“我愿意”。
丁北斗冷哼一声,正要发作,却被周泰山抢先一步,“可,让他留下来。”
杨总管踟蹰了一下将小豆苗放了。
“师兄,小考没过是没资格留下的,这是规矩。”丁北斗脸色黑如锅底。
周泰山意味深长道:“他作为药童便可以留下,留下总比出去好。”
其他人一头雾水,唯有丁北斗明白他的意思,少放一个人出去便少一笔业债,也少一分被二公子、三公子抓住把柄的风险。
但众目睽睽之下被驳,丁北斗脸上挂不住,便没接周泰山的话,转而冷笑着看向俞唱晚:“这么舍不得,那,要么两个都走,要么你一个人留,你来选。”
俞唱晚脸色一变。
小豆苗方才升起的一丝希望被兜头的冰水一浇,凉从心底起,当即跪下冲着丁北斗磕头:“丁爷我错了,我愿意自己走,晚……俞姑娘留下。”
俞唱晚死死咬住下唇,那句“我跟你一起走”终是没能说出口,撇过头,不忍再看那个瘦削的身影。
不知谁哂笑一声,“不是姐弟情深么,也不过如此。”
“可不是,亏得那小子认为我们侮辱了你,一直不理睬我们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俞唱晚脸色发白,指甲狠狠划过虎口,尽管愧疚盈心,也仍旧无法就此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
丁北斗的嘴角翘得越发高,昨日、今日之仇统统报了,当下通身舒畅。
正欲抬手让人把小豆苗带出去,一位颀长的男子跨进了济安堂。
影七身着玄色劲装,腰配墨色长剑,冲周泰山和丁北斗一揖:“周爷、丁爷,主子路过廊下知晓了事情经过,遣属下过来说一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