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藏不住。
“我身患无名绝症求医无门、家中拮据无银钱买药,人都快没了还谈什么纯善?人只有活着才有善良的资格。去年之前,我又何尝舍得踩死一只蚂蚁?”
俞唱晚垂眸,顿了顿,带了些乞求的意味道:“别断我的药,我会比邱药师做得更好。”
王世贞知道她上次病发差点死掉,不过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可不信也没有别的路走,其他药师制的寒食丸与狗屎无异。
他的难处上面的人会体谅么?不会,他们只要最好的翡翠丸,拿不出来便唯他是问。
“记住自己说的话,别再耍花样,否则我弄死你全家。”王世贞欣赏着翟药师骤然大变的脸色,躁郁的情绪消散了几分,理了理衣襟大步出门再没看她一眼。
回到院子,俞唱晚身心俱疲,用了几块点心克制住眩晕感后便去沐浴,直搓得身上的皮肤发红才停下。
换了身干净衣裳,绞干了头发,她坐在铜镜前给自己上药,瞥见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空空如也,她哂笑,能用的东西又少了一样——屋里原有的瓷瓶、镇纸、砚台等物全都被收起来了。
青铜脸色铁青地跨进来,“哐当”一声将食盒放在桌上,双眼射出无数利刃想要洞穿那贱人。
“当真狼心狗肺,竟还笑得出来。邱岭是瞎了眼才会对你这样的人掏心掏肺。”
俞唱晚转头淡淡道:“青铜姑娘忘了何为奴婢本分?竟敢对我这个主子发脾气,这叫什么?哦,以下犯上。”
“你!小人得志。”青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她最想摆脱的便是奴籍,这贱人却偏偏要刺痛她。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大人居然放过了这个贱人,并且让她认其为主,专门伺候她。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俞唱晚起身踱步到青铜面前,扬手打了她四个巴掌,佯装歉意道,“对不住,多打了一个。”
青铜捂着脸咬着下唇,她如何不知道这贱人是要报那三巴掌之仇。她想反击,可那手腕上像是挂了千钧重的坨子,就是抬不起来。
俞唱晚懒得理她,坐回去继续上药。
在青铜提着食盒出去前,她淡声吩咐:“去准备些香烛元宝。”
关门的手一顿,青铜嘴角泛起冷笑,一定是这两日邱岭的魂魄回来质问过她了,她在心虚害怕。
讥诮归讥诮,她还是很快备好了香烛供品。
邱岭葬在山上,俞唱晚不能出去,只得在药室里祭奠。
白烛的光幽幽的,在地下药室里显得无比阴森,三炷香飘起青烟,俞唱晚独自跪坐在邱岭倒下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不见一滴血,没有一丝味道。
她将一叠印着元宝的黄纸放到白烛上引燃,再将其放到铜盆里。须臾,盆里便有半盆纸灰。
相识不足一月,但她知道邱岭是个温和且博学之人。他出身并不好,能走到这个地步定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是她将他的努力付之一炬,可她并不后悔,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杀了他,在她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从没向她示警过不是么?那些单薄的求情又有什么用呢?
可同时,她感谢他,让她体会到倾盖如故是那么美好与难得。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二人并排坐着论药,初春的日光从换气口洒下,少女脸上满是骄傲自得,男子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适时表达自己的观点。
中途,不知话题跳到了何处,二人齐齐笑起来……
笑声逐渐淡褪,温暖的初阳消失,只余下冷寂的药室。
火焰在琥珀色眸子里跳动,俞唱晚的心尖既酸且涩,她不自觉喃喃出声,“我动摇过的,真的。”
在研究婴儿果的日子里,她甚至想过与他联手逃离王世贞的掌控。可是,他连回营州祭拜父母妻儿的要求都不敢向王世贞争取,她哪里还敢赌?
俞唱晚讥嘲地笑笑,“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投胎去清净之地富贵之家,父母双全妻儿具在,长命百岁。”
她将剩下的黄纸一把扔进盆里,头也不回地出了药室。
火苗倏然升高,湿掉的黄纸被卷进去,瞬间成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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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室里,青铜和三个家丁坐在换气口下——自邱岭死后,王世贞怕俞唱晚不安分,便吩咐这几人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其中一个家丁道:“她就不怕么?”
他们几人待在这里都觉着后脖子凉飕飕的,那翟药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邱岭死的附近来回走动,用他的器具制翡翠丸,胆子大得不似女子。
“嘁,没心没肺之人,怕甚?”青铜冷笑。
另一人瞥了一眼抿直了唇的女子,不咸不淡道:“倒也是,不过因果报应天理不爽,总会来的。”
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俞唱晚全都听见了,但她敢做就不怕人说。况且她制起药来心无旁骛,这点子事还真困扰不了她。
她这模样倒叫青铜等几人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