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着长出的腾蔓翻过一堵高墙下的小角门,便是她落入的险地。
她摸索着延楼梯奔逃上去。撞翻货架和上面的货物。
她狼狈而绝望的在楼道间奔跑。攀援楼梯而上,终于从无数被防盗门窗锁死不通的通道处,找到一处没有被封死的楼层入口,钻了进去。
她掀开撕裂又厚重的塑料布,钻进去。与死寂的风声不同。她听到了属于大片生命汇集活动的声音。那种因细碎生活的所有动作同时存在而汇集成的空气吞吐之声。
她因此便被这人力气息所笼罩。而一直尾随着她的野兽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却仿佛被拦在那塑料膜之外,它的存在已消失无踪。
她以为她躲过了异兽,与人群汇合,心中便可松一口气。
直到。
她走在长长的过道,两边,像教学楼。从一间间教室那般大的房间里,大量的传出压抑又零碎的声音,像沉闷暗夜里无边的潮涌。
玻璃门窗没有封死,前后门都开着。里面整齐的排列着三层木板单人床。空出一人通行的这道。上面席子旧毯脸盆搪瓷杯……拥挤简陋,可以维持生活。几乎每一层每一张床都属于一个女人,躺着,坐着,或者有人端着脸盆正走出来,从她身边走过。打量她一眼,仿佛与己无关。对她视若不见。她们的眼神里疲惫,麻木,无动于衷。没有人说话,没有交流,她们偶尔闷闷的咳嗽,总是压抑的□□喘息。那个空间里都是她们的气味,她们呼吸和行动时物品摩擦的声音。她们搭拉着眼皮,眼睛里没有光彩,脸上麻木憔悴没有生气,仿佛在这个地方生活一辈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她是闯入的异类,与这种如同豢养吐丝的蚕一般的生存气氛是隔隔不入的。“她们”不在乎。总有其它在意的人发现她这个闲逛的闯入者。
那是个有看守,有监控,有枪的地方。
南山宿眠。荒城已过半个世纪。
她形容本来狼狈。粗衣粗裤。混在并不在意她的“她们”中间,在被对方发现之前。她得逃出去。
当然。她遇到了救她出去的人。
她躲在控制室外。他们在里面喝酒打牌聊天手边架着枪。
那座荒城。几无人至。货物们更听话安心。他们的值守只是例行公事。却不想一墙之隔就有如落入陷阱的她,试图躲过他们的追踪。
那时。便有人从身后突然拽了她一把。将她带出了那片危险之地。
在那片黄尘飞扬的大道上。那个道士看着她。打量她。
问她为何会在那里。他看着她在纵横的楼道和走廊上奋力狂奔,如同正在被无形之物追赶捕杀。又看着她莽撞的闯入那片禁地,仿佛对那里的情况和危险一无所知。
她说她见到一处旧宅满地满墙潮湿入布满苔藓青荇的地方。有一头绿色巨兽追逐她。从地底追到楼上。
他说原来如此。他告诉她,那里的妇人都不再是寻常意义的人。她们被囚禁在那里。用她们的生命在养育一种生命之力。就像她见到的绿色的草,在空中飘动,如水波下摇摆的青荇。它们代表着某种力量,它们连接着这种力量的根源。得找到它们呐。
他让她离开这里。他说他要回去毁掉那一切。
她瞪着他。他掏出他的手机借给她。
她是在长乐街求过生的人。她也接受过国家系统的教育。那一天的遭遇,平生未见。他跟她自我介绍,贫道蓝亭。他说,那些就是他平时的工作。世上很多事,有可能是你毕生不得见的。但它就是跟你本身的存在一样,也合理正当的存在着呢。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
在唐执来接她。他去毁掉有害的东西。分别之前。在广袤荒凉无人烟的夕阳下,他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他最后在她耳边轻轻问她。你可认得千雪。
唐执从风沙里向她跑来。抱住她问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了?……脸上都是灰,搞得那么狼狈。
她看着他。他的声音仿佛隔着远山传来。依稀可辩,却恍若隔世。
也就是在那一年校门外那棵百年榉树下。
有一个人。已经枯坐两年。无论刮风下雨,炎热潮湿。他都生活在那棵大树下。别人不知道,以为是流浪的乞儿。泽随的人知道是文学系的学生。无论前辈后生都不骚扰他,驱赶他,那是泽随默认的规矩。有人会去劝他,以情动人。会去与他思辨,以理服人,有失恋的人,跟他坐一处,请他喝酒。黄口小儿淘气欺负他,遇到这种场面的校友子弟,不管是小孩大人非抓住先揍一顿不可,可不管后果。毕竟路过时,对那个多数时间无日无夜总是盘腿席地而坐,面如老僧的人,不是关怀一声学弟老友,就是喊一声同学,或者尊呼学长。大家由着他继续坐下去,或者他思路打开了,想通了,灵台清明了,自己站起来,离开那里。总归再过段时日。就到他坚持的第三个年头了。
就是那个人,在他们从宿眠回来的那一天。他们说,在大榉树下,清晨晨雾正浓的时候,他身上的火苗已经将熄。第一个发现的人,都无需费力灭火。只看到一个乌黑盘坐的人形,肢肝扭曲。在浓雾里,滋滋冒着烟。
他们说,他是自己在夜里无人时往身上点的火。
他们看到时。大树下围满了人。那张曾经消瘦却悲悯平静的脸,那时却狰狞的扭曲着,原来是眼窝的地方,黑洞洞的如深渊,像她伸过来。
她和唐执远远的停留在那里。停留在人群之外。隔着混乱。与大树下那个无法从思辨里自救的人,遥遥的相互对望。天底间,就剩他们两个。看进彼此的生命归途里去。
出发的前一日夜晚。唐执还与他抽过一支烟。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听他们抽烟时发出的声音。她那时觉得,即便一开始他在这棵树下坐下是为了表达不满,以此抗争。那么现在他是在思辨中寻一个正论。她觉得他还会坐下去,再坐个第四年。或者哪一天顿悟了,突然出现在讲台上,跟他们分享他的心得体会。
然而。如今。一把火,他将自己的一切付诸飞灰。
她转头看唐执。他皱起了眉头。
那是她最近看着唐执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