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在云雾山的时候,这人还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才过了多久,便已缄默如此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望隐约觉得,他要找的答案,或许就在其中。冯顾所知晓的秘密,公孙虞会全不知情吗? “能跟我聊聊,你为什么离开长生宫吗?”姜望问。 公孙虞眼睑微垂,但仍是不回应。 姜望不想带给他什么压迫感,自顾在茶凳上坐了,翻转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说道:“我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没有看到你。” 公孙虞面无表情。 姜望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是十一殿下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放下茶杯,注视着公孙虞:“你觉得,殿下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遗憾?你想不想,帮他填补遗憾?” 公孙虞忽然笑了,那是带着苦涩的微笑,而他笑着摇头。 姜望一时不明白,他是为前一个问题摇头,还是为后一个问题摇头。 “十一殿下虽然走了,但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姜望说道:“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所知道的吗?” 公孙虞静静看着姜望,忽然张开了嘴。他嘴张得极大,张得极不体面,叫人看得到他口中……只有半截断舌! 他的舌头断了! 一位名家门徒失去他的舌,就像剑客失去他的剑。 这是最该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为倚仗的部分。 谁割了他的舌? “谁干的?”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公孙虞只是看着他。 嘴已经闭上。 烛台后这位高冠博带的读书人,好像被那截断舌带走了所有的交流欲望。 姜望问道:“我们写字沟通,可以吗?” 公孙虞摇头。 “或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点头或摇头。” 公孙虞头也不动了,只看着姜望。 他的眼睛里,只有拒人于千里的沉默。 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什么也不会说。 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冯顾死了?三尺白绫,吊死在十一殿下的灵堂。” 这句话好像终于对公孙虞有所触动,他伸手探入袖中…… 取出一柄匕首来,轻轻一扔,丢到了姜望的脚下。 他左手提着右手的袖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今夜他最后的表达。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什么都不会说。 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匕首,起身往前走。 这间卧房横竖不过十二步。 他和公孙虞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步。 他要杀死公孙虞,用时不会超过一息。公孙虞反不反抗,都不影响这个时间。 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年轻天骄,一个是名家高徒、曾经也算是临淄城里崭露头角的人物。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 彼此几乎没有其它的交集。 云雾山一别后,各自都有太多的不同。 这世上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人生。 只是姜望的波澜壮阔为天下传唱。 而他公孙虞的惊涛骇浪,都在那半截断舌里,被咽下在腹中。 一遍又一遍,独自咀嚼。 公孙虞轻轻闭上了眼睛,非常平静。 无悔也无怨。 但他只听到了一声轻响,那是匕首轻轻磕上矮桌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影。 唯有那柄搁在矮桌上的匕首,说明那人的确是来过。 …… …… 离开公孙虞居住的院落,随手解除了声音的封锁。 姜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沿着原路返回,跃出庄园,去与那个名为青砖的影卫会合。 鸟鸣一刻一响,不曾停歇,表示在青砖的监视之下,庄园外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庄园南侧不远,有一片山林,青砖就藏身其间,操纵鸟鸣也不显突兀。 姜望疾身如风,拂过夜晚,却在山林前忽然顿步。 手按在了剑上。 “我此来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觅旧识。不曾伤人,不曾对庄园有所损毁。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回庄园检查。”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请不要伤害我带来的人。” “驭鸟的水准不错,但叫声太规律了可不行。” 从山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身量中等、负弓提剑的年轻人,他锐利的眼睛瞧着姜望:“介绍一下,我是杨敬。” 那鸟叫声自是停了。 晦月光浅,长夜无风。 “在下姜望。”姜望保持着距离,主动拱手道:“今夜不请自来,是我冒昧了,还请杨公子见谅。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阁下尽管说来。” 杨敬看着他,道了声:“久仰大名!” 林中有两名身穿劲装的修士,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青砖,走了出来。 瞧青壮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吃了点苦头的。但好在没有伤残,修为也没有出问题。 “薄名不足挂齿。”姜望道:“林中还有二十八位朋友,不妨一起出来,也好叫我一并认识一下。”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林中走了出来。 个个跨刀在腰,气质冷峻,隐隐结成军阵。 杨家能够在碧梧郡扎根这么久,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也的确有不容小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