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于龟卜的东西就准备了好几天,在这件事情上老媪是一丝不苟,极度虔诚,她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龟卜有五。
其一是选龟。龟以大者为佳,小者不用。颜色以黄白明润为佳,灰者昏暗者不用,老而枯朽者不用。女子弄来了十几只龟也就一只能用。
其二是攻龟。"攻龟之法,去其甲,存其墙。"龟板正中有一条自下而上的直线,称为"千里路",横线有五条,中间三条纹线间的空白处,皆可以刻划。东曰甲乙,西曰丙丁,正中旁连两墙曰腰金第一,直纹之下腰金之上横而方平者曰冲天,凡占惟此方为验。
其三是灼契。用碳粉一两,铅粉三钱拌匀,用枣泥和之而成块状,粗细如筋,长三四分,名曰三一丸。灼龟之法,必须五行俱全,以碗盛水,置钱其中,用界尺架于其上,然后放龟板,刻字者向下,近肉者向上,用三一丸灼烧。
其四是占龟。灼龟之后,龟板炸然有声,谓之龟语,然后用所盛之水洒于刻字之处,必然出现裂纹,根据横竖裂纹判断吉凶。然后用绳子缠绕裂纹处,用香火供之,三日之后裂纹复合。若在三日之内,龟板还有声响,是犹有未尽之言,必须再次占之。
其五是占坼。龟甲经火灼之后,出现裂纹,分为身首足三部分。身为事情的主干,平直、刚健、洪润、明净者吉。首为事情的开始,平直高昂有情者吉。足为事情的结束,有动静之分,或动或静,吉凶不同。
五法顺则龟卜成。
整个过程,老媪都是虔诚而静,没有谁敢去打扰她。
当卦象出,老媪凝重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转头看向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龟甲的女子,启唇轻语道:“兆象呈足开。”
妫烨记得此兆象之解——“有求,足开得,足肣者不得。①”兆象表明,女子此行会如所愿。
闻此,女子欣喜若狂,连忙朝老媪和妫烨道谢,她知道若不是妫烨,老媪可能不会破例帮自己卜这一卦,若是老媪不愿龟卜,自己也得不到此卦。
笑着笑着,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滑落,她边笑边拭去泪水,目光中填满了希望。
复国有望……
复国有望!
她似乎看见了寒亭在一片战火中化作废墟,象征权力的九鼎再次回到妫姓手中。她的主人会走过晨光铺着的前路,一步步登上那钧台,眺望着归来的大好河山。
“她为何要哭?”一旁的妫烨很是不解,不是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流眼泪吗?怀中的驺吾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人类不是只会在难过的时候哭,这个是很复杂的东西。”其实它也不知如何解释。
一旁一言不发的老媪似乎把所有言语隔绝在了外头,一直轻抚着手中的龟甲,温柔而凄凉,似乎是在回想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和见不到的人。
罢了。她摇头,轻叹了口气。
这是最后一卦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拾起这龟甲了,这一卦就算是对自己、对曾经那份炽热的热爱的最后交代。
在无数个无人的夜晚,每抚摸这一次龟甲,感受一次龟甲带来的冰凉,她的心便要被刀割一次,痛苦而又无处宣泄,没有人会理解她,只有凛凛山风回应她的孤独。
她会告诉自己,这是神对她的惩罚,她是应当受的。她就那么枯坐着,等待着第一缕晨曦,好像只要旭日东升便能把一切掩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才等来了神明与神女。
也许,这罪也快赎完了。
待女子平静了下来,早已不见老媪的身影,出了门,四周空空,只有草与树和那树上的蚕茧,直到最后一抹晚霞也躲藏起来,老媪才出现在了门口,与往日一般无二。
女子与之告了别便要下山,她在这里已是耽搁了许久了,她还有必须要走的路。
“我要跟你一起去。”妫烨突然拉住了女子的手,女子回头,看笑靥如花。这几日她听了许多女子讲的山下事,也想去看看,看看那个古古所养育的世界。
女子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倚在门口的老媪,她下意识地觉得老媪是离不开少女的。可接过目光的老媪只是稍稍一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微动的嘴唇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但女子知道她在说——带着他们走吧。
老媪从未想过把神明和神女永远留在自己身旁,他们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自己这个滔天罪人。他们能到这儿来,已是她的三生有幸,又哪敢奢望太多?
人,要懂得满足。
这几日,女人能感受到老媪对少女的恭敬,甚至只要一个眼神,老媪就能为少女去做任何事情。她也知道少女和她的伙伴们对老媪意味着什么。
但她也只是笑着点了个头作为回应,她无权替老媪做出些什么决定,他只是个过客,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
“奴仆二,别睡了,认认路,我可不相信奴仆一,人家是老马识途而她只会乱走。”
“嗯。”
“邑里,好玩吗?”
“挺有趣的,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不过,我把你们带到邑里我就要走了。”
……
两人两兽同行,说说笑笑,和谐而安逸。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老媪才忍不住啜泣出了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朦胧起来。
她知道,神女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就像是当初她女儿那般。
邑里都是她的传闻,神明和神女听到了应当是会很失望吧,居然和这么一个卑恶之人一起居住了这么久……
她佝偻着背,低头痛哭,泪水滴落在土地上晕了一片,却晕不开她的凄凉。
下山这条路走了许久,披星戴月,光从东边慢慢地走来,许一片明亮,给大地换上新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人们早已带上石骨制农具来到田间耕作。有孩童坐在老牛背上,哼着些曲调,随着牛犁地,欢快得很。
清风裹挟着微微湿润的混着泥土味的草香入了妫烨的鼻,她只觉得一身轻松,不由得眯了眯眼。
看着这一派祥和,女子的笑容如沐春风,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悲戚,她不知道这种安宁何时会被打破,战火虽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