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永安郡主金素姬率使团入都,汴梁城正是红尘繁华之景。
素姬亲自主理一切,安顿仪仗兵马,清点献贡,梳理上表。由礼部尚书崔光浩迎见大宋礼官,交接自如,风采傲岸。
大将军朴俊英收敛当日粗莽锋芒,一切敬由素姬主理,敬奉武将雄才,丝毫不肯越界,将仪仗兵队与护卫事宜安插停当。
待入朝见表时,正是一个和风晴日,大宋帝宫恢弘高雅,上国气派虽非前代汉唐之雄,亦有文华风流永难逾越。
素姬盛妆美服,姿容华仪,玉冠垂翠,广袖抱花。崔光浩亦做华装,银袍缀玉,束带轻裘,宝靴高冠,风姿难胜。
素姬以外王之礼迎入宫中,宝华殿内晴风依稀,文武列立,金阶高攀,雕龙华悬。
金阶上龙案森然,雕龙下王气如云,正是身姿美俊、宝着龙袍的宋帝赵祯。旁边同坐龙椅的乃是当今太后,其形貌端丽,神色冷冽,傲视无物。
崔光浩随行素姬身后,待迎礼队伍散开,恭行深礼,谦跪抱袖,敬称万岁。
素姬裙尾曳花,双臂玉抬,掌合高礼,也跪身敬拜。
从他们入殿开始,赵祯就在细细打量,眼目流转,似在深思什么。
等大礼叩拜时,赵祯微探身形,看向素姬面容。她形貌静美,眼波如水,蝶睫轻垂,宝妆牡丹一般。
赵祯又转过目光,看向那名叩礼谦躬的高丽尚书。他如雪芝玉松,与素姬郡主绯裙辉映,正似雪照红芙,无论风雨晴好,实在佳配难得。
赵祯默想着先前奏章。庞太师先行归来,上报高丽皇子一案始末,赵祯已经尽知。他颇为挂心两国关系,也注意到案件中某些奇才。
八贤王回来时,又呈奏表,另外撰好递与高丽的国书,辞藻无虞,立誓争求和平。八贤王请命亲去高丽出使,了结此事。
赵祯担忧皇叔劳顿,批诺奏表后又命他歇息,待高丽使团京都觐见已毕,“和亲”之事前后完结,再同他们归国队伍同行不迟。
此刻赵祯端坐龙椅,回想着八贤王奏表中某些恳切言辞,叙述案件中隐秘曲折。那段曲折却与复杂谜案、险恶人心关联不大,反而在赵祯心中激起一阵甚至有些呆然的情怀。
他一面回想那段曲折故事,一面深深望过眼前两人,心海默涌,忽然心中笑语,“皇叔说的不错,果然是风雨璧人。”
赵祯上朝迎候高丽使团,天子亲临,虽然年轻,一国之尊谁敢逾越,自有上国明君气度。然而他未设国婚礼制,在殿上布置国礼排场,以待迎来后妃,只坚持以国宾礼节相迎外使,这令身旁不设垂帘便参与国事的太后暗存不满。
“皇上一向明晰上国之礼,这点细节为何不做?”太后曾问。
“朕自有主张。”那时,赵祯收起关于庐州案件的奏章,盖起某段轻述,心中已有所想。
素姬亲奉国表,礼节翩翩,喉声柔美。太后似乎略有满意,稍露笑容。
赵祯则昂然端坐,不时点首,询问高丽国是否风调雨顺,民生国情有否艰难。
大礼已毕,赵祯便命宋臣宣念回表,容纳高丽献贡,又赐布回礼与盟约。赵祯亲拟盟约,乃定大宋与高丽不战,横断各自国域,以合抗大辽侵扰。
他微微凝眸,只见素姬郡主眼中微漾,是真切情怀,听到国无征战,她是当真欣悦不已。
赵祯又命礼表交接,看那位高丽尚书银衣垂绣,宝冠高束,绝不下于天子之臣风采,甚至别有一种冰冷傲骨,只有某种春水温柔方能消融。
殿中晴风更见柔和,日色轻移,国礼已结。赵祯便命宋臣迎候使团,早置国宴,华设外馆,一切事宜交由大宋礼部详办。
当赵祯起身时,众臣躬跪,口称万岁。太后略有惊讶,往常皇帝处理朝政都受她微妙首肯,这回迎接高丽和亲之事,殿上一切事宜他都未露商量,此刻站起乃要散朝,太后也未得示意。
在这件说是重大也很重大的两国联姻之事上,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将一向仁厚上善的性情稍作扭转,正如他所言,似乎自有主张。
散朝时宋臣自殿侧而出,正门留给礼部迎候队伍。崔光浩与迎官见礼,各引随侍,意往皇室花园承宴。
而赵祯走下金阶时,亲自开口,眼望素姬郡主说道,“与朕后宫庭院一叙。”
崔光浩正尽本责,一袖负后,雅词交言,与宋臣说话,已退出殿外。
直至此刻,他淡瞥殿内寥落,只余晴风天光,知道素姬已入后宫。转瞬间有隔世之感,天地易换,有似百千年已过,风月不存,红尘枯瘦。
“……崔大人?”宋臣轻唤几声。崔光浩风中回神,目光微颤,漫移视物,尽力平复心绪。
他曾与素姬设想过分别时刻彼此心情,然而那心情终难提前描摹,只有陡逢分离时心头一击,才能真正体会。
崔光浩险有失态,他深吸一气,双袖雅负,健步轻行,以异国尚书之贵,保全礼节,与宋臣共入花园,迎对上国恩赐。
他已拼尽文武全才,远涉山水,只为将自己最爱的人送入他国后宫,成为别人的王妃。为家为国,报恩报君,他无越轨荒废,已然完成和亲大事。
甚至如何交代皇子丧生这般荒唐怪事的烦恼,此刻也不在崔光浩心怀中。他只知道,大概就从此刻开始,素姬便不再是他的素姬,却又永远是他的素姬。
只要这颗心仍活着,不,哪怕是他日黄土成灰、山峦白骨……
崔光浩望向大宋帝宫,亭苑内繁花正好,宝纱高楼,处处美极。
“也永远如此。”崔光浩心内默默想道,“她是我的素姬。”
此时,宋帝赵祯来到后宫花园,玉亭临水,轻波游鱼,穿荷摇花。
清风吹来,赵祯回首看去,素姬郡主也走过来,相隔数步,执新妃礼节。
“你用心学了大宋礼节,对吧?”赵祯褪去朝堂上略有僵硬的帝王神采,他毕竟是稚新的皇帝,年纪又轻,许多国事其实受人牵引,他自己的真实情怀只在此刻流露。
素姬听到这话,并不像帝王之语,无所谓上下尊贵,只似年纪相仿心事互解的朋友般,落落开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