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儿和阿乔这几日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待巧姐要带阿乔回去时,两人依依不舍,泪洒衣襟。送走了阿乔,康儿回屋浣脸更衣,只是闷闷不乐。
阿乔一路上和巧姐说着王府的华贵,眼里全然是艳羡,“阿娘啊,我要是一直可以住在这里就好了。”
巧姐叹了叹气,“乔乔,你还小,不知道这高门朱户里的辛酸。”于是说了些从前贾府的事情,阿乔听了亦道,“姝姐姐看上去活泼肆意,其实也有许多不得已……”刚想把她与自己说的小秘密分享出来,又生生按住话头,低了头看自己的绣鞋不语。姝姐姐想要出去,可总是不行,她想要再见心上人一面,亦难于登天。
时间飞逝,黛玉最终拟定了方小公子为女婿。
“小方公子与康儿自小相识,总比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好。”
水溶皱了皱眉,“总是闺中哥哥姐姐好,我们这种说不上话的,总是不行的。”
黛玉笑道,“年纪大了醋劲倒没少。”她挨着他坐下,温柔笑着安抚。
水溶拢了拢她的鬓发,出神道,“这些年,你竟一点没变,一如那年我初见你般。”
“怎么没变,”黛玉从自己的头发里细细找了一丝白发,笑着又起身去找他的白发,水溶便趁着这姿势挠她的痒。两人闹了一阵,只把鬓发凌乱,衣裳半解。
“真是越发不正经了,我还要把那嫁妆单子审一审,你可别来打扰我了。”
黛玉为康儿的婚事耗费心神,想起女儿的心事,不由叹气。她怎能不知她的心事。辗转知道了那个人是个和尚,她又气又为女儿伤心。寻了理由去永安寺祈福,凭着母亲的直觉,找到了那个让女儿一见钟情的人。他实在特别。她细细问了他的身世。原来他是个孤儿,被方丈所收养,方丈爱其于佛法上的灵根,有意培养爱护,他读佛经长大,养成了个单纯淡泊性子。
“施主莫要再问了,小僧,不愿还俗。”
好一个冰雪聪明人,黛玉暗自叹气,自己的来意一下被看穿了,他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平静的望着她。
自这次祈福回来,黛玉便开始张罗起婚事,再不去想她先前荒唐的想法。
而这些,是康儿所不知道的。
康儿怨着黛玉为她定的婚事。出门的时候拉着黛玉的衣袖呜呜咽咽。
黛玉心痛非常,只是道,“两家离得近,你还可以常常回来的。"
康儿出嫁的时候十七岁,在这京城里已经不小了。加上南边不安定,黛玉只怕和亲,虽然对那方家也不是完全满意,也点头定下。
过了门,公婆自然非常客气,从不刁难。只那小方公子方冶待她淡淡的。
"从前学堂读书的时候,冶哥哥就对我淡淡的,娘亲却看好他。"康儿独自起床梳妆,对着镜子和陪嫁绿柳说道。
绿柳安慰道,"姑娘别伤心,日子还长着,姑娘这样好的人,姑爷一定会动心爱护的。"
"他,昨晚去哪里了?"康儿问着,还是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回答。"姑爷去傅小娘那里了。"
又是傅小娘。康儿将发上刚刚簪好的头发哗啦啦拆下,她按着簪子,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最后道,“今日回王府罢,你去安排一下。”
乏味的婚姻,无聊的日子,她本是活泼的少女,如何经得起着日复一日的冷待。
然而她终究是个活泼女子,会自己找些乐子。马球会,赏花会,她总是京中头一份。毕竟,男女情爱不是生命的全部。然而在看到丈夫与娇妾傅小娘恩爱非常时又难免伤心难过。倘若她婚姻幸福,那年少时山中的遇见,便会渐渐淡忘。而她长日无聊,难免总是想起那惊鸿一瞥,原本清淡的感情,也随着日月推移而愈加深刻与沉淀。
她忽的爱上了静坐佛堂。这让素日的好友惊讶万分。有时看着经文,觉得好像便看到了他。这俗念是不堪为人所知的,难言的情愫如同雨后青苔,晦暗一如这座城的雨季。
方冶尊她敬她,每月总还是会来一次,以全她的颜面,以及……他也想要个嫡出的子女。她厌恶他眼里的冷淡,厌恶他明明不喜欢自己却依旧可以与她解衣就寝。可她不行。她知道自己应当软语相待,笑面盈盈,以挽回丈夫的心思,可她终究是个高傲的女子。
郡主嫁入方家四年无所出。方冶有些着急,要带妻子去寺里求子。
康儿不肯,总是找原由搪塞了去。
她对于寺庙总是有些近乡情怯的。
康儿知道母亲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出于孝顺,总不和她说起方冶。黛玉以为她心里还有那个人,难以接受方冶,于是只好言劝她向前看。
康儿背着人苦笑,她……原也是想向前看的。
方冶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吟诗作对,潇洒肆意。她何尝不愿意向前尝试,只是他的冷淡与女子的矜持,让她始终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
原本以为这枯井般的生活再无波澜,直到与他再次相逢。
冬日的时候,方冶请了一群僧人来做法事。
明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雪天。
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那个女子身边一群人跟着,一袭素衣,几乎要和雪融合在一起。
她看上去有种哀艳的美丽,好像枯井旁的春花,在冰冷的冬日里奄奄一息。她锁着眉头,一双秋水含情目本该娇媚柔婉,却像师父那般淡漠。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强压着心跳,这种悸动莫名的熟悉,他收敛心神,默默的随着身边的同伴一齐行了礼。
原来她是方夫人,北静王府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