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从此成了一位手无寸铁的稚子儿童，再也无力抵抗来自北方的狼。
拓跋隼毫不在意地就着雨水抬手抹去溅到他脸上的血迹，手一招，问传令官道：“那边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传令官恭恭敬敬地回答：“还未有消息传来。属下这就着人去问。”
“去吧。”拓跋隼一勒缰绳，任由马踩着满地的鲜血尸骸在长安街上小步溜达，笑道：“且让我也逛逛，这传说中的长安。”
下属领命而去，而拓跋隼，竟真的就这样在大雨中逛起了街。
昔日繁华热闹的长安街道，如今空荡到连半个人影都不见。天色阴沉沉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
这空荡无人的长安街其实实在没有什么好逛的，但拓跋隼却逛得兴致盎然。
原来这就是那又高傲又懦弱的长安。
不过如此。
传令官回来得很快。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随着他回来的，还有一队胡骑，和两个被捆绑着的、粗布麻衣不过是匆匆换上的人。
另外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家伙。
拓跋隼勒马回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个狼狈的人，大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子龙孙？我看也不比我这蛮夷贱种多了什么三头六臂么。”
“那就烦请二位龙子跟着我走一趟了。你，那老头，还有那小东西，回去告诉你们的朝廷，想要这两位龙子能活命的话，每年二十五万银、二十五万绢。这点钱，买你们真龙天子的命不算贵吧？要是交不上……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如果没钱，下一次我来长安，就不是这么客气地请两位龙子做做客而已了。听说过吗？我在平城的时候，可是率兵屠过城的。”
“各位兄弟们！开宴！”
开宴的意思就是……这长安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
雨好像下得越来越大了。
每一个人都淋得透湿，浸了水的或布衣或铠甲沉甸甸地坠在身上，但却没有人顾得上这些了。
或许这雨水是老天的哀哭，可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哀哭又能有什么用呢？
除了让悲惨者更悲惨之外。
北魏的将士们兴奋得引颈长嚎，就好像他们真的是由狼化成的精怪一般。沾满了羊膻味的手指粗重但灵活地伸向柔软的绸缎金银，每一个人都尽可能地搜掠勒索着这长安城中的珍宝财物，不知餍足。
柔顺的羔羊们何曾见过这等架势，他们哭喊着，嚎叫着，但是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他们只能把性命献上，任人宰割。
李微之和秦戎征就被裹挟在这片悲哀的混乱之中。
她比她的父兄要幸运一点，拓跋隼并不在乎她，所以并没有特意派重兵搜寻她。他只是派了一小队人马，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却也无妨。故而她不用面对大肆的搜寻。
但她又是不幸的，因为她必须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想办法活过这混乱，逃出长安城。
秦戎征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这般的混乱中毫发无损地把她送出长安。
到处都是哭喊，哭喊叠着哭喊，李微之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无边无际的哭喊掀翻。
她才十七岁，初尝人间愁滋味，居然就是这般翻天搅海的痛苦。
她的神经在哭喊声、求饶声、施暴者的狂笑声中成为了一根随时有可能崩断的弦。眼前叠影重重，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唯一还能分辨出的，就是幕天席地的红。
有老人浑浊而发黑的红，有妇人新鲜如初晨牡丹的红，有幼子稚嫩的尚未长成的红。
她被淹没在这一片血色中，快要不能呼吸。
秦戎征铁铸似的手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无论是谁，只要想要上前阻挡他们，他都会用一种狼一般的目光看过去——
这是见过血的目光，嗜血的狼能够认出不同阵营的同类。
故而这一路，李微之还是走得比一般人顺利些。也许这就是兄长最后赐予她的好运。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蓦然炸起——
国若已破，那兄长怎么样了？
她拽着秦戎征的手腕，近乎癫狂地高声喊叫起来：“我哥！我哥！我要回去！”
秦戎征的意志却和他的手腕一样，似乎是铁铸的：“不行！你哥说了让我送你走！”
这声尖锐的叫喊却成为了她不幸的引子。本来，本来她们已经走到最后一道防线，就快要出城了。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刚好回头，看到了哭喊的李微之。
他首先动的是色心。
不得不说，李微之继承了李周王室中最为显贵华美的血统，皮相还是很不错的。
尽管一般人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这个公主，但这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的眉修得是宫中最为流行的款式，有如弯弯的新生柳叶。这柳叶衬着她清澈的眼，让她的眼晴更加像是一汪秋水。
这汪秋水中现在正含着血，含着泪，那种沉重而绮丽的悲哀，使她的美更加鲜活而生动，有如将碎的玉石。
是人就都有潜藏于心的暴虐欲望，不可抑制地想要毁坏美好的事物。
更别说这些将暴虐欲望尽数挥洒发泄出来的北魏兵士，这几乎是他们的本能。
这位军官停下了劫掠的脚步，专注地望向李微之。
但就在他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位女子之后，他忽然发现了潜藏其中的秘密。
眼前这女子，可不就是大周那已失踪的清宁公主？
他们都看过清宁公主的画像的，他还记得拓跋隼大笑着为他们展开一幅画像，赞许道：“看看这大周的公主，细皮嫩肉的，长得确实是比我鲜卑的刁蛮女子要好得多！”
如果，如果他能拿下清宁公主献给大帅……
就算拿错人了也不要紧，大帅不要，他们哥几个不是一样玩？
他心念一动，策马拦住了李微之，大喊一声：“这里有清宁公主！快来几个兄弟拿下献给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