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拿走了我找出来的备用煤油。
我不是很想把今天能完成的工作拖到明天,但是利威尔的姿态很强硬,我也只能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利威尔现在对我越来越说一不二了。
干坐着也没事干,我想着明天的工作,便问利威尔:“你想好明天见那些供货商,要怎么说了吗?”
利威尔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双臂伸展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怎么说的。那帮猪猡我太清楚怎么对付了,只要闻到一点味就一窝蜂地拱出栏来,个个胃口大的不得了——和胆子成反比,稍微威胁一下,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我还是有点担心,“我不担心你威胁人的功力,我是担心你能不能把该要回来的好处都要回来。你——”
“雷伊,”他突然出声打断我,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几天不用太操心这些事,交给我来办就行。你,”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你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舒服,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子虚乌有的毒.瘾。我无语地捏了一下眉心,对他说道:“完全没有,我好得很。都给你说了,那东西对我没用。”
利威尔什么也没说,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半晌,利威尔缓缓开口道:“我问你,你……”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然后他接着说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喝了那杯红茶?还有之前你替我……挡了子弹,你为什么总要干这种事情?”
我愣了一下。这两件事早就被我抛之脑后,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在意。
“我在救你啊。”我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你死了,或者你出事了,我的生活会变得很麻烦。”
利威尔看了过来。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显得他的五官尤为深邃,脸半明半暗,那只露在灯光下的蓝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暖色调,里面像是有融化的东西在平静流淌。
“你不用以身犯险。”他缓缓说道,“无论是子弹那次,还是红茶,你都没必要自己冲过来——那样只会害你丢了性命。”
我几乎就想反驳,告诉他我不会死。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便被我咽回肚里。
“我习惯这样。”我这样说道。
这是实话。子弹那次暂且不论,红茶那次,其实我存了一点吓唬法兰的成分在。这没什么,在再生祝福者眼里,这就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一种威慑不知情人的方式。但是落在利威尔眼里,这或许就会变成我舍命救他或者我赶着去送死。
我不希望他为此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绪,感激也好感动也罢,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只是我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因为可以再生,所以我选择伤害自己来尽快达成目的。我那时候可以在子弹击中我之前把它挡下来吗?可以,但是既然击中了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我又何必去费那个功夫?
在再生祝福者面前,永远不要为他的牺牲而感动,因为那牺牲配不上你的真情。
利威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静凝视着我。我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那一点灯光。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利威尔对我说道:“不要再有这种习惯了。”
“什么?”我回头去看他。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晦涩难懂。我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避了视线。他接着说道:“雷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成这样的习惯的,但是,你不要再有这种习惯了。”
我笑了一下,对他说道:“你怎么不谢谢我有这种习惯?若是我没有,你现在可就惨了。”
“谢谢。”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说道。
……不得了。我把视线转回去,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算上昨天那次,他在两天时间内向我道谢了两次?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他终于疯了?
“但是,比起感谢,我更不愿意你身处险境。”他继续说道,“我会保护你身边的人,我更不会让我再身处需要你养成那种习惯的境况里。所以——你不要再继续那种习惯了。”
我不再看他,转而去看桌上的煤油灯。
利威尔不是第一个给我说这种话的人。
在我还不能做到无视掉大部分受伤时的痛楚,熟练运用再生能力时,我时常会因伤口而痛苦。虽然那疼痛只在刹那间便消失,但是映入视网膜的狰狞伤口和神经上的刺痛还是保留了下来。在那时,我有时会在夜间恍惚梦到我的伤口又出现,然后在惊恐中惊醒,抱着白天受过伤的地方发出低低的哀嚎。
每当我夜不能寐时,藤乃就会坐在我的身边,想尽一切办法企图缓解我的痛楚。她一开始会跟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满头大汗一边忍耐一边尽力胡乱应答。这个方法无效。她又抱着我轻声安慰,给我唱歌,小心翼翼吹我那不存在的伤处,仿佛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孩。但是依旧无效。眼看着我的精神一天天衰弱下去,她迫于无奈,只能为我找来各色的精神类药物。
一开始是一天几粒的白色小药片,然后渐渐地,药的颜色越来越丰富,药片胶囊药丸,全部被我和着水一股脑地咽下去。我的药一把一把地吃,随身总携带着提前分装好的小药包。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发现,藤乃一边帮我分药,一边默默垂泪。从那时起,我便停下了所有药。并不是我的症状有所好转,我在夜里和藤乃相拥而眠时,嘴里死死咬着枕巾。藤乃在我怀里用双臂拥抱着我安睡,我的身体绷地像个拉紧了的皮筋,嘴里不能发出声音,身上也不能有异动。然后在早上,一夜未眠的我旁若无事地和迷迷糊糊的她互道早安。
也不知道是我装的太像入戏太深,还是我真的渐渐习惯了受伤,我最后真的好了。
之后,我遇上岸边时,他批评了我这个习惯。“不怕痛看起来很不错,但是这个习惯总有一天会让你死在恶魔手下。”他说道。
我那时的确听进去了,但是习惯既已养成,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该改的。在我将我的苦恼告诉利贺田时,她大声嘲笑了岸边和听了岸边的话的我。
“快让他省省吧,一个普通人还来操心再生祝福者?”利贺田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