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冷的,带着沉甸甸的死亡的味道,从推开的半扇门里溢散而出,轻柔地穿过他们的身体。
淡淡的冷意蔓延到脚下,原木地板若隐若现冰封的花纹。
三九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斜刺进脖颈的匕首割断了大动脉,喷涌的血化作遍地鲜红的碎冰铺展在他身下,他微笑着靠在书桌前,如做美梦般安详。
冰凌闪烁着暗光。
整个场景完全没有恐怖的意味,像童话故事里的死亡,充斥着与实际不相符的和谐与安宁。
仿佛这就是他所期待的结局,于是平和地,微笑地走向最终。
公主会被王子的亲吻唤醒,而他再也不会醒来。
他已经死去了。
耳边的哭鸣不知何时停止,世界寂静得可怕。
三九慢慢走过去,单薄的冰面随之碎裂,他凝视着中间人颈间的匕首,知道那是他十分珍爱的武器。
他不舍得用,常常反复擦拭,又放回到特制的木盒里保存。
原来是要用到自己身上吗?
怎么会自杀——
整洁的服装,喝光的名贵的酒,粗糙的手上没有戴戒指,三九看到,那枚婚戒被妥帖地放在书桌上,下方垫了一块手帕,朴素的银戒黯淡无光。
攥紧的手骤然一松,无力地垂于身侧。
挺直的腰背塌陷,三九望着中间人青白的面容,浑身仿佛被酷烈的寒冷裹挟,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头颅低垂,收紧的下颌在逐渐凝结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莫名的悲哀漫上心头。
他一点都不了解中间人。
他和中间人的距离,或许比生与死更加遥远。
夏油杰用纸巾托着一支银色钢笔站在门口,笔身沾血,是他从地上捡到的。
屋内的情形让他心弦一紧。
咒术师的尸体需要特殊处理,否则有概率变成咒灵,由于术式的差异,他们的尸体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化,这样的异化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异化被禁锢了。
锈迹斑斑的铁质方盒摆在书架的最里面,五条悟弯腰去看,六眼捕捉着锁链般精密链接的咒力。
像这样的咒具还有三个,分别摆在房间的四个角,由符咒激发的结界网住了流窜的咒力,加上咒具本身的克制封印咒灵的作用,将咒术师的死亡牢牢控制在书房内。
——精巧的想法。
时间久了,以咒具和符咒为基础的结界会将咒术师死亡逸散的咒力彻底封印,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五条悟捏着下巴想了想,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和跪在地上的三九,最后什么都没说。
站在门口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接到了五条悟的眼神。
他不会哭了吧?
夏油杰挤了挤眼:绝对哭了。
家入硝子抬眼,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安静点。
五条悟敷衍地点点头,用手拨了拨飞舞的白发,继续欣赏盒上刻印的符咒。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匕首,三九紧紧握住,轻轻一拔,带出血红的刀刃。
鲜艳而温热,像刚刚扎进去似的。
三九托着中间人的脖颈将他放平,用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擦掉刀刃的血迹。
时间已到正午。
一缕璀璨而温暖的日光穿过层层树木的阻隔从窗帘的缝隙间照射而下,冰面闪烁细碎的微光,跳跃的金芒缠绕着遍地血色,温柔地抚慰逝者的亡灵。
灼眼的灿金落入他的眼眸,三九起身,擦了擦干燥的眼尾。
他回过头,泛红的眼睛看向站在门口的几人。
“中间人死了。”三九顿了一顿,“他是自杀的。”
夏油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将手里的钢笔递给他,“刚才在门口捡到的。”
黑发少年不想在这个时候细究中间人死去的前因后果。
“节哀。”家入硝子说。
三九点点头,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肉眼可见的低落。
冰块并未消融,冷意弥漫,三九立在原地,忽然发问:“结冰是因为中间人的身体吗?”
“可以这么说,”夏油杰这般那般解释了一遍,告诉他一般情况下咒术师的尸体不会像中间人这样被人为困在一块区域内,如果没有处理,很可能变成咒灵。
“困?”
“你仔细看,咒力被压制了。”他叹息道。
三九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角落。
细微的咒力链接,构成精密细致的结界,覆盖了整个房间,结界的中心,正是坚冰裹身的中间人。
“他考虑得很周全,”五条悟屈指轻敲铁质方盒的盖子,补充道,“这些咒具可不是一天能找到的。”
“是这样啊。”三九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受到嘴角的颤抖,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他无法为中间人的死去流出眼泪,他甚至觉得,躺在地上的是他才对,所以心才会空落落的,成为一团不会怦怦跳的烂肉。
你怎么不哭呢。
中间人都死掉了。
每个人都会死掉的。
他不是很喜欢生活吗?种草养花,洗衣做饭,上班下班,一天天过得疲惫又充实,他还劝他少穿浅色的衣服,容易脏。
洗衣液永远是薰衣草味,冰箱的第二层会放着专门给他留的金枪鱼寿司,看他头发长了还会去买小发圈。
三九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真心实意地以为他会和中间人过一辈子。
四年还是五年。
有印象的记忆大多都与他和大哥有关。
究竟为什么要自杀。
为什么啊。
坏情绪总能瞬间击倒一个人。
他咬着牙,紧绷的五官在呼啸而来的悲哀中渐渐扭曲,他该大哭,该崩溃,该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可现实里,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耳边传来呜呜咽咽的风声,哽咽得像喘不过气。
家入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