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图塞进书架里,只拿出《古文观止》递给李祯,一边五指化扇,冲着殷红的脸蛋扇风,欲盖弥彰地说:
“书放的有些深,找了半天,有些热。”
李祯没往别的地方想,眼下,他终于等到四下无人,轻咳了一声,将音量压的很低:“姑母,我其实不是为了功课来的。”
“我的母亲,她小产了。是昨夜的事,父亲还在东京未归,尚不知此事。”
二房夫人小产,此事非同小可,一来,是宗族那边会因二爷无后而对他来继承家主之位动摇,二来,是二房夫人本来就怀的极困难,这一遭不知之后还能否有孕,也就是说,李祯他可能又会被二爷当作继承人来看待了。
而自己又跟李祯关系亲厚。
这个孩子,是在帮她。
但是……
“也就是说,现在你母亲是一个人咯?”
“她还有贴身的丫鬟照顾着,没什么大碍。”
“那我们便去看看你母亲吧。”沈青隐将李祯拉过来,明明自己也仅有十九岁,却像个真正的长辈那般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我总觉得让你母亲孤零零的,不太好。”
李祯一顿,他没想到沈青隐会这么说,立刻变了脸色,赧然道:“也对,是我想的太少,忘了她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姑母,那你随我去见母亲吧。”
沈青隐简单收拾了一下,随着李祯出门,到了西苑,下人们一看是大房来的人,刚想撵走,又见到是李祯带来的,也知李祯恐怕这次要坐稳二房的继承人之位,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去请示夫人,让沈青隐稍等片刻。
下人们去得快回得也快,将她请了进来。
沈青隐还没进到内屋,苦涩的药味就钻入她的鼻腔,惹得她频频皱眉,待到进了内屋,就看到二房的夫人靠在榻旁,在丫鬟的伺候下吞下黑黢黢的药汤。
二房夫人崔少君,比她年长几岁,当初是嫁到李家来给二爷续弦的。
她上次见到崔少君,还是操持公爹后事那几日,那会她的气色还算的上好,不像现在人就跟蜡人似的,毫无血色。
她看到沈青隐过来了,先是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个时辰的功夫,我的事李家上下都传遍了。”
但沈青隐能看出来,她并未想着责怪李祯或者她,不仅如此,瞳中还带着几分动容。
“不过,这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他们都说今年李家运势差,晦气的很,巴不得都离我远点,也只有你来看我。”
晦气吗?先是公爹去世,又是二房落了胎,非要扯上的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可沈青隐只觉得崔少君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夫君又不在身边,总要有一个人陪她。
她不知李家的其他人会如何做,但她绝对会被李家人划归为异类。
如果她的公婆知道了,且又是一顿说教。
可她无论如何做不到坐视不管,无关对主母地位的权衡,只是出于本心。
小产亦如大病一场,崔少君埋怨了几句,就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而沈青隐实则跟崔少君不熟,企图找了几次话题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直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
沈青隐坐在榻边,就像在一根一直亮着的小蜡烛。
小蜡烛看着崔少君眼神乱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是有她在不方便说吗?
沈青隐便当是被下了逐客令,起身告辞:“那我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崔少君看到沈青隐要走,忙让丫鬟将她拦下:“你等一下!”
“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不难的。”
“我身子疼得厉害,吃了这些药也只是将将稳住,我想求你帮我去外头买一味药。”
崔少君触及到沈青隐眼神中的奇怪,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事,我不好明说,现在也没人能帮我了。”
“祯儿是男子,丁香这段日子不能离我左右,其他的人,都是二爷管着,我不能随意指使。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额外买药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去外头拿药,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她一边拉住沈青隐的衣袖,一边唤丁香抱来妆奁,将其中的首饰摊给沈青隐看。
“这根玉簪给你,还有这个金钗,你都拿着……”
生怕她不答应,塞了又塞。
沈青隐没收:“小事而已,我来探望你,也不是来要你的东西的。”
崔少君望着她,攒住她袖口的手,又紧了紧。
“多谢你。”
别了崔少君,沈青隐在屋檐独自思忖。
一个二房的嫡夫人,身边连个可供差使的人都没有,竟然要来求她这个外人,不仅如此,身上连点傍身的银子都无,之前总觉得二房夫妻和睦,现在却又觉得跟她和奉远的关系一样,冷冰冰的。
正想着,一道黑影极快地自屋瓦稳稳落至垂堂。
沈青隐下意识地往后退,脊背撞到了柱身,使她忍不住惊呼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忍不住指着他说:
“是你,你怎么——”
怎么好好的道不走,偏要走屋檐,她还以为是什么巨型野猫。
她话说到一半,又被他的行动生生止住了话头——她的面前的人,李禅伸手握住了她指向他的食指。
他的手掌虽只包住了一根手指,但李禅瞬间就探出来,她的指节略大,手指纤长,若是习武定有优势,可这只手别说茧子了,单握着就跟没骨头一样,掂量起来也没几分重量。
其主人,是个不做重活的矜贵妇人。
可却能生擒竹蛇,怪事。
李家知道吗?
如果放在昨日,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根手指折断。
李禅的目光如同矩尺,漫不经心地丈量着还未从她神情中流逝的仓惶与怫然。
他稍稍弯腰,鼻尖正好与她持平,神态慵懒又狂妄。
“你没去啊?”
什么没去?难道是沉潇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