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到,郁几凡会逃婚。
婚礼仪式前,一切都算正常。
郁几凡坐在等候室,化妆师为她披上了头纱。
电话响了,助理告诉她:“几凡姐,你要的资料我都找到了,是现在送过来?”
“辛苦你了,”郁几凡说,“你开我的车,送到酒店停车场。”
挂断后,化妆师用喜庆的声调说:“郁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郁几凡笑了下,往镜子里看。
她的头发梳起来,由闪耀的发饰拢起。
妆容细腻得体,也显得很有气色。任谁看上去,都像一个耽于爱情幻想并美梦成真的新娘。
而郁几凡本人是谁并不重要。
她会是郁从发和余汝槐的女儿,是徐楚钦的妻子,是芸芸众生里被羡慕、又不被在乎的那一个。
她本打算顺从且相安无事过完这一生的,可还是喘不过气来。
像是不幸从海中被捕,转移到鱼缸里的一尾鱼,她游遍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出路。
最近半年,她总会梦见小时候在一个小乡村里,外公教她在乡间小路上骑自行车。
但他年纪大了,便委托邻居家的小儿子扶着她的车尾。
郁几凡把车头骑得东倒西歪,身后的老人笑说:“别怕,有你霍许哥哥在,摔不着。”
这时,不管几点,只要她回头看,总会从睡梦中醒过来。
读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她确实在外公家住过小半年。当时家里生意做得大起来,惹上了仇家。安全起见,父母就把她送到乡下。
但外公已经过世好几年,梦里的场景是真是假,她已记不太清。
再一次听到霍许的消息,是婚礼的前一周。
郁几凡照例从心理诊所出来。她的失眠、不安、心率加快等症状,被医生很好地安放在婚前焦虑这个名目下,看似顺理成章。
但这也怪不了医生,毕竟这是余汝槐介绍的,她不怎么说真话。
郁几凡在车里坐了很久,不知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时,手机响了,一个来自什盈市的陌生号码。
什盈是外公家所在的城市,她犹豫几秒,指尖从挂断键挪到接听。
“你好,我是霍许。”
电话接通,对方声音迫不及待开口,像是怕她挂断电话似的。
他声音低沉而温和,环境音却很嘈杂。
郁几凡礼貌地和外公的邻居问好,听他说:“你外公家进了小偷,我刚好撞见,就送到了派出所,但这边说得先联系房主才能受理。我给余阿姨打过电话,她没接。”
所以才打到郁几凡这里。
而且外公过世前,明确将房子的继承权给了郁几凡。虽然没人知道外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人有异议。
郁几凡不知道其中原因,但接受了外公的好意。所以当霍许说起房主的时候,她认为自己还算有义务处理这件事。
“丢东西了吗?”她问霍许。
“没有。小偷是个流浪汉,他破窗进去,开了一晚上空调,给开坏了。应该没捎东西,只有窗子和空调坏了。”
霍许的声音混着来自什盈市的雨声,显得平静而温和。
郁几凡少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木讷地问:“我要做什么吗?”
“一会我会把电话给警察,他们想跟你说明下情况,”霍许应付这些日常琐事看起来比郁几凡熟练很多,“没什么大事,你忙的话也不用亲自回来。”
郁几凡在电话里听完了对小偷的处置结果,电话又回到霍许手里,他问她:“空调和窗户,你要修吗,我认识几个靠谱的师傅。”
“修吧,”郁几凡说,“谢谢你,有任何情况你随时联系我。”
通话结束后,她主动加了霍许的好友,霍许很快通过了申请。
他的头像是一片玫瑰花海的卡通画,几乎没有发过动态。
郁几凡让霍许之后把维修费用报给自己,说了些道谢的话,把手机收起来。
这本是个小插曲,在离开梨泉的这些年里,她也很少想起这个来着远方的邻居。
但霍许的电话也提醒了她,如果想逃出去,她也并非没有退路。
车内很暖和,热空气从四面吹来。
这天她休假,不用工作,也无处可去。
婚礼用不着她本人操心,郁从发高薪聘请的婚礼策划团队正有条不紊地筹备。
而作为新娘要做的,不过是出席仪式、会见宾客,证明这场婚姻的实质存在。
她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从城区到郊外,发现了一个从未去过但能看到海的地方,又看了会立在水里的灯塔。
海边有一家三口手牵手在玩水,从郁几凡的角度看,像爱情电影里的最后一幕,不真切到仿佛置身于她小时候的梦里。
据说这是林北的这个冬天里,最暖和的一天。
离市中心越来越远时,郁几凡的心像是晒了太阳,感觉自己短暂跃出了水面。
她于是希望可以去到天空的尽头,希望这个时限一天的假期可以延长。
婚礼当天,仪式开始前。
郁几凡在白纱外裹上大衣,以去洗手间为由走出房间。
她按照在这一周里精细策划、在脑中模拟了无数次的逃跑路线,用酒店员工的通行卡,从能避开宾客的内部通道离开。
在酒店停车场,她看到车停在了自己指定的位置,助理已经按照约定离开。
为惹人起疑,她没有收拾行李,如常安排工作。
也或许是郁几凡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反抗过,有着超于常人的可信度,她的离开格外顺利。
郁几凡谨慎地左右张望后,拎着裙子跑进车里,检查一遍车里装有证件和现金的钱包,很快驶离现场。
在此之前,为了不暴露行踪,她删除了手机里所有关于霍许的内容,并且丢弃了手机。
导航提醒,距离什盈市梨泉村还有七小时左右路程,车上还剩下两瓶水,没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