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对新人被送进了新房。
新房位于王府的北面一座坐北朝南的院落,这里是武成王妃特意为长子成亲而新修的,由江南有名的园林大师望山先生亲自设计、监工、修建而成,一步一景,无处不精巧别致,院中专门引了活水成池,这会儿于满庭院的璀璨灯火映照下,正泛着粼粼波光,恰应了望山先生亲拟的院名“春波”二字。
云浅静静地安坐在喜床上,听着屋内贺喜声如潮水般一时迎面倾涨而来,一时又远退而去,最终归于静寂,只余下喜烛噼里啪啦爆结灯花的声响。云浅轻轻地动了下略显酸疼的脖颈,然后方稍稍挺直身板,侧耳去听屋内的动静。
方才武成王妃招呼走了一众试图闹洞房的宾客,似乎连屋内伺候的下人也一并被带走。云浅这会儿饿得头晕,十分想掀了喜帕觅食去,但因为拿不准徐瞻的去向,所以只好兀自忍耐着。
“咕噜。”云浅刚要抬手按捂咕咕作响的肚子,便听见一声轻笑从不远处传来。
徐瞻居然还在屋里!
喜帕下,云浅小脸一红,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可徐瞻笑归笑,笑完又没了动静。
云浅终于坐不住了,闷声闷气地道:“你不会心里还有气,想把我饿死在新房里罢?”小幅度地转了下脖子,感受着酸胀的痛意一寸寸蔓延开,云浅小脸不禁皱作一团,不等徐瞻应声说话,便又自顾自地絮念起来,“明明是你要将错就错的,不行的话,你让我吃饱,我就回家去把周婉玉换回来嘛。”
软软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徐瞻习过功夫,只字不漏地听了清楚明白,一时禁不住嘴角微抽。
这丫头委实聒噪了些。
伸手揉了揉眉心,徐瞻缓缓起身朝屋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去两步远,身后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是衣料的摩擦声,隐隐的还有几声珠翠环佩碰撞的响声,徐瞻没有转身,有些无奈地道:“你好好待在这儿,一会儿有人给你送吃食过来。”说着想起小丫头今日稀里糊涂嫁进王府,身边没有伺候之人,便随口问道,“晚些时候我派人去国公府把原先伺候你的人带过来?”
云浅不妨他还留意到这等小事,喜帕下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可对于徐瞻的好意还是摇头拒绝了。
徐瞻见状,想起连珠打听回来的消息,一时心下了然。
这丫头归家三月余,却仍与身边丫头没多少情分,若不是她这个当主子的没有心,便是手下伺候的人不上心。今日他将错就错固然是为了权宜之便,但人娶进了门,也不打算委屈着,左右不会让她在王府里过得还不如娘家好。于是当即扬声唤了在门外伺候的掌事嬷嬷进来,吩咐她好生挑选几个伶俐懂事丫鬟过来春波苑伺候,之后抬脚再度准备离开。
云浅这一回动作更快了些,循着适才徐瞻与嬷嬷说话时声音的方向快速上前几步,小手一下子精准地抓住了徐瞻的衣袖,“你,你等等……”
徐瞻垂下视线看了一眼,眉宇微沉,淡声道:“松手。”
似曾相识的语气让云浅不禁缩了缩脖子,尽管知道徐瞻耐心将尽,可纤细的手指却没有半点儿要松开的意思。
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裙边,云浅忽而有些羞赧起来,声音也跟着细弱了下来,“这个、这个喜娘说要新郎倌摘了才算礼成的。”
见徐瞻仿佛还是没有要动作的样子,云浅一边缓缓松了手,一边嘟囔道,“这都最后一步了,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嘛……不愿意就不愿意,我自己来也可以的。”说着,果真抬手就要去扯头上的喜帕。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些。
光亮骤然袭来,云浅下意识地阖上了眸子,等好容易适应了屋内铺天盖地的红云后,她睁开眼,愣愣地抬眸望去,却只见徐瞻俊脸微沉,手里正捏着那一方喜帕。白皙修长的手指,鲜艳绯红的盖面,两厢一处,竟教云浅有些移不开目光。
徐瞻的视线这时也落在神色懵然的云浅身上,若说先时在小厢房见到时,小姑娘顶多算清丽的话,这会儿经过仆妇丫鬟的精心打扮与收拾,小姑娘的姣美则可谓展露无遗。莹白的小脸于满室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五官精致秀美,一双圆睁的杏眸更好似盛满了星辰,璀璨至极。看着这一双星眸,徐瞻难得愣了愣神,心头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来。
脑海中闪过一张稚气的脸,徐瞻眼中的情绪很快淡去,见云浅盯着他的手看,他没有说话,抬手将盖面扔进了云浅的怀中,然后转身离开了新房。
只在转身的刹那,徐瞻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桌案上的合卺酒与不远处绣着百子千孙吉祥纹样的喜帐,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是谁告诉这丫头,挑盖面是成婚的最后一道礼的?
不过,不懂,也省去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