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喜欢在河边放灯祈福的多是些年轻人,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多还是喜欢在节日当天遵循旧例行祓禊仪式。所以当姜颜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湖边时,并没有引起在场人们多大的关注。
这个时辰湖面飘着的花灯已是不少,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都有。
或明或暗的灯光随水波荡漾,无声无息,就像悬挂在夜暮中的点点星光,又似遨游在冥河之上的万千灵火。因身上满载生者的美好祝愿,所以显得无比安详。
姜颜走到水边草地上,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随后将带来的荷花灯点亮,一盏盏全部放到了水中。
她静静的望着那些悠悠浮于水面的灯光,心想如果祈愿有用的话。那她祈愿惨死的姜氏夫妇的亡灵可以得到永远的安息,祈愿那些含怨死去的姜氏子弟们可以早日超生。
至于她自己,身负姜氏,柳氏数百条无辜人命,罪孽深重。祈愿救不了她,迟早有一日她会拉着她体内那只恶灵一起下地狱。
所以不愿也罢。
“姜颜,你的灯怎么沉了?”
闻言,姜颜回过神,眼神有些恍惚的看向水面。果然她方才放出去的灯有几盏被风吹翻了,全沉水里了。
她转头,看着方才出言提醒的白行简,带着一丝无奈道:“可能是我许的愿太多,把船压沉了。”
“无妨,我这里还有几盏,够你许很多愿了。” 白行简说着就准备给她递灯。
姜颜摆手,回道:“不用,我记得我们方才过来时在路上碰见许多买灯的,我这便去再多买几盏回来。”
话落,一起的相蔚林随即起身,头一次鼓足了勇气,自告奋勇道:“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我陪你去吧?”
姜颜起身,笑道:“不用了,这里我熟,很快就回来。”
木秋野扭头见姜颜都走远了,旁边的相蔚林却还怅然若失的盯着某个方向站着不肯蹲下,心里多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于是转头跟旁边的人小声议论道:“许知衡,你觉不觉得这个相蔚林今晚有些怪怪的?”
正点着灯的许知衡抬头,眼神不解道:“怪吗?相公子挺正常的呀,没看出来哪里怪呀。”
木秋野见许知衡一副浑然不知的懵懂样子,瞬间觉得他的脑袋可能有些不好使,忍不住讥讽道:“对,不是怪。是脑袋不好使,跟你一样。”
许知衡不知木秋野为何会突然调转矛头。他自认为他跟在他父亲身边这两年,算起来也结识过不少家族的弟子,见过不少大场面。
这一路上可从来没有人说他脑袋不好使,都是夸他一表人才,聪明,有教养的。
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脑袋不好使,许知衡心里一时觉得很委屈。
好在旁边的相蔚林并没有听到木秋野对他的评价,他见姜颜的身影消失在了树丛里,这才有些失落的蹲下,继续放着自己的灯。
而姜颜走得心不在焉,加之身上尚有余痛,实在无心顾及其他。所以并未察觉到身后那双炽热的目光。
就连放灯时少了一个人她也没有注意到,要不是在岸边的老槐树下看到顾西舟孤单的身影,估计她还以为这个人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姜颜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自责,连忙大步跑到树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前面的背影问道:“顾二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还一直以为你也在湖边放灯。”
顾西舟闻声转过头。微凉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带,那张俊极了的脸在昏暗的树影中撑着最后一点独属于他的倔强,不肯卸下若无其事的伪装。
而当他抬眼,神情落寞,沉默不语的望着姜颜时,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跟难过。
这是第一次,姜颜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人走近的孤寂感。
恍若那盛开于巍峨雪山之巅的圣洁之花,俯首间千里冰封于身下,抬首时万丈雪飘在头顶。在那一片苍茫茫间除了风雪,再无其他。
孤高清冷的月亮竟也有委屈的一面。
姜颜一时懵然。即便对面站着的人没有表现出楚楚可怜之态,也没有表现出梨花带雨之相,但却莫名给她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这人怎么连难过时的模样都比女子还要吸引人,真是个美不知自知的妖孽呀!
姜颜感到惊叹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似乎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了。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无意间平白惹哭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位自己在心里一直都很敬重的人。
内心开始衍生罪恶感的姜颜觉得此刻的顾西舟就像是易碎的精美瓷器,不敢用力碰触,只得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顾二公子,你没事吧?”
怎会无事?
顾西舟今夜内心所遭受的种种情感煎熬与忽视全是因姜颜而起。
但情之一字与他而言本就是无法宣之于口的隐讳。若真要说有事又岂非显得太过矫情。
顾西舟一直都不是莽撞的人,他心底日夜滋生的情感让他只能莽撞的跟自己较劲。
所以他开口时便最大程度的弱化了抱怨与责怪之意,唯有故作淡定的语气中夹带着某种类似泄气之后的低落感,声音低沉道:“无事,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我放的灯全沉了,我想去再卖几盏,一起吗?”
姜颜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低落,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好像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时候。所以十分认真的询问对方的意见。她不想留顾西舟一个人在这里,但又怕他会拒绝。
因为在姜颜看来,顾西舟之所以被大家遗忘在这里皆是由于她这个东道主的疏忽,所以她得弥补失误。
虽然料定对方只是随口一问。但顾西舟心里还是忍不住闪过几丝开心的念头。
对方还是看得见自己的,主这个时候动邀约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待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这样想的时候顾西舟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这种情绪转变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脖子上被套着锁链的看家犬,不管自己被主人忽视了多久;只要主人随手朝自己丢几口吃的,自己便能高兴的摇上半天的尾巴,也是够卑微够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