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的手便松了扣,赵政侧目看向我,拉着我走出了馆驿。
赵政拉着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闻听周围叫卖声往来不绝,前番虽经历了一场于赵人来讲,无外乎灭顶之灾的长平之战,也多亏得平原君毁家纾难,挽狂澜于既倒,赵国才有得如此境地。我与赵政走了一刻钟,转过几道弯后,才瞧见了他家所在。
“周府?”我瞧着门上嵌着的匾额,偏头看向赵政,为何他姓赵,却以周氏为家?赵政道:“没想到你还识得字。”我道:“还是略微识得几个的,在赵国有谁不知大贾周川源之名,只是没料到赵政哥哥,竟然是周府的人。”
赵政却摇摇头,道:“自打我出生起,便一直住在这里,但我清楚的很,这周府终归不是我的家。”我不明所以,还是跟着颔了颔首,赵政拉着我道:“我们进去吧。”
还未走到中门,我便瞧见一位极美的女子从回廊处跑来,她的身侧还跟着一个粉衫姐姐,虽不及她,却也是不差的,只见那极美的女人站定在我与赵政跟前,眼睑处已见红肿,俯下身便将赵政抱在怀里,声音已带了哭腔:“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你——”
与女人面露惊喜不同,赵政面上显得极为寡淡,“娘,政儿有话问你。”我想这位极美的女人,便是赵政的母亲,姬丹口中的赵萧翎吧。赵萧翎松开抱着赵政的臂膀,赵政目光深沉,带着些许探寻的意味盯着她,赵萧翎竟被这深锁的目光,看的一阵心虚,问:“什么话?”
“娘,我爹到底是谁?”赵政说的平静,我目光惊愕地看向他,原来他与我一样,也是个可怜人。赵萧翎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这些?你年纪尚小,这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赵政环视着众人,发出近乎凛冽的冷笑,最后将目光锁在赵萧翎的身上,问:“为什么,你不愿让我知道?又为什么你不愿告知我真相?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娘,你难道还不愿意说吗?”
赵萧翎面色一白险些跌倒,扶着身侧的女子,神情萧索:“你知道什么?”赵政道:“我爹是异人,是秦国的公子!”我躲在赵政的身后当心一震,也多少明白了赵政哥哥跟随母姓的原因,如今秦赵两国因长平之战如同冰炭,在赵为质的赵萧翎也唯有隐瞒这一计为之。
“什么!你是从哪听来这些话的?”随着一声清脆的掌声落下,赵萧翎一脸惊愕地看着发颤的手掌,我赶紧上前,却被赵政按在身后,他轻轻碰触着已经发红的面颊,万般不解九年来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竟出手打他,而原因只因为他问了一句生父是谁。
他不想哭,只是泪水钻进了他的眼睛,想止都止不住。
我未曾想过在侯门公府里,也会有这么多不得见光的往事,而赵政哥哥他竟有这般令人心酸的故事,我拽着他的袖口,轻轻走过去,为他擦拭着眼角泪水,赵萧翎身边的女子发现了我。
赵萧翎此刻心如乱麻,抚着胸口竭力保持着镇静,已而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安步当车地走来,赵萧翎赶紧过去,道:“周伯父,政儿的身份只怕是——只怕是已经泄了出去,若是被平原君发现端倪,不止我与政儿性命堪忧,只怕还会连累周府。”
周川源叹了口气,道:“不要自乱阵脚。”他虽这样安慰,心中也着实没底,料想平原君的手段,他难免担忧,只是当着赵萧翎的面,不好显露出来罢了。赵萧翎欲言,周川源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竹简,递予她,“原不想现在告知你,不过政儿一事兹事体大,如今赵国又正逢多事之秋,你也好早做打算。”
赵萧翎双手接过竹简,随着文字映入眼帘,拿着竹简的手不觉间开始震颤,她抬起眼眸对着周川源问:“他,他——要回来?”周川源颔了颔首,赵萧翎清丽妩媚面容中,透着寒冷的白,隐藏在淡紫色袖袂下的削葱指渐握成拳,“何时的事?”
“一周前,他已入赵境。”
站在中庭的赵萧翎瞧不出悲喜,诸多情愫在一张脸上变化万千,既有惊异,又有错落,既有喜悦,又似悲愀,就连一旁的赵政也看呆了,我悄悄拉了拉他的袖袂,问:“赵姨母口里的他,难不成就是你的爹爹?”赵政摇摇头,眼神却近乎透亮,“我从未见母亲如此失态,不过我想大概是吧。”
不过说来也是奇特,自从看了那竹简后,赵萧翎的神情便好了许多,在赵政的一再恳求下,我也被允许住进周府,那时候我也未曾多想,只觉得丈夫要归来,作为妻子定是要欢喜的,只是我却未曾细想,一个秦国的准太子又如何能丢下政事,亲去别国,更何况,还是一个与秦国势同水火的赵国?
而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与赵政分别后三月后,在赵国邯郸的菜市,那场近乎于疯狂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