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女子无需科举,读书是为了明礼义,以免将来出嫁以后失了教养,故大多女子读书时,关乎四书五经的内容往往点到即止,不必熟读烂记,教习内容以《女则》《女训》一类为主,辅以琴棋书画,女红插花。
柳吟却不然。
当年樊绢绦兴办女学,就是为了天下女子都能开眼界,识大义,即便不能同男子一般登朝堂,但也绝不能输胸襟。
柳吟亦觉如此,若读书只是为了将女子驯化得能讨男子欢心,倒不如不读。
于是戚家姑娘,不止要熟读古今典籍,还要通古博今。
但这些内容,偏偏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最是枯燥。
帘外翠竹沙沙作响,夏末里竹亭的风凉丝丝的,十分清净凉爽,戚玦无甚心思听柳吟讲课,兀自看书。
今日所讲的篇目是《眉郡志》的名篇《麟台赋》。
讲的是,眉郡古称梅郡,因名门梅氏一族得名。
相传大乐朝时,皇室残暴,强征徭役,天下豪强揭竿而起,其中便有梅郡梅氏,以及与之世交的宁州周氏。
此二族集结天下义士,覆乐朝,立新朝。而后周氏称帝,建立大周,梅氏一族臣辅,并与眉郡的麟台立下两姓之盟,永守大周江山。
史称“麟台之约”。
若故事停在这里,尚且可以称之为一段佳话。
只不过很可惜,大周末年,外戚掌权,子孙稀薄,梅氏家主梅朔觉王朝气数将尽,防患于未然,便将大周皇室近五百年积攒的财富、典籍、兵书藏匿于皇陵之中。
果不其然,大周末代皇帝听信奸人谗言,设下奇鸣谷围剿,梅氏一族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奸臣趁机杀周愿帝而立凌朝,并追杀梅氏之人。
梅朔带其族人易姓改名,留下族人继续守护大周皇陵的秘密。
只不过后来,凌朝二世而亡,历经百年乱世,这才有了如今梁国与齐国一南一北二分天下的局面。
而皇陵的位置,沧海桑田,早就已经没了踪迹。
这篇《麟台赋》戚玦瞧着熟悉,从前应当是读过的。
忽而,她只觉心神一晃,或许是太困乏了,她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黑夜中,自己在爬一段很长很长的阶梯。
与此同时心口撕裂般的疼痛,眼泪止不住流,待她停下后,眼前是老旧的栏杆。
而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
抬眼望,她于高处,眼前一片夜色,远处的灯火有些模糊。
而她居高临下所见之处,乃一片寒光刺目,待看清后才发现原是成片的兵甲。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对着底下的人竟冷不防笑出声来。
底下为首的人坐在马背上,一身黑甲红帔,看不清样貌,应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那人高声道:“将东西交出来,念在同窗之谊,我可以保你性命。”
她却昂首笑了一阵,心中如刀绞般。
笑罢,并不答那男子的话,自顾自道:“当初咱们几个约定,成者为王,败者为臣,终究还是孩童把戏,果然古往今来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走得通……”
底下那人沉默不语。
她转了一下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捅进自己的胸膛,心口那股疼痛反而因为这一刀舒解了,她踏着栏杆纵身一跃……
骤然的失重感让戚玦猛地惊醒!
“……”
待她睁眼时,书页被她攥着的部分已被她的汗濡湿。
凉风吹着纱幔上压风的缅甸玉坠子,琮琮作响,戚玦扶着脑袋,只觉得后背丝丝发凉。
“五妹妹!”
戚玦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眼睛,忽地一惊,原是戚珞趴在她桌上看她,笑出了十颗牙:“五妹妹,咱们下学了。”
她与戚珑戚珞姐妹二人还算得上熟络,全家上下也就唯有她们会主动同她说话,她在养伤期间,也是这二人来看望得最勤。
戚玦环视一周,整个竹亭内只有她们三人了,她这是……睡着了?
想来应是昨夜做女红睡得晚了。
戚珞却是如得知己:“这样好的天气,就该躺在屋里睡觉,这课哪是人听的?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戚玦敷衍着点点头,心里却还在回味着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她只是个在眉郡养了十五年的市井女子,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梦给她带来的熟悉感,甚至远甚于她脑子里那些模糊且零散的记忆?
要想搞清楚这些,她就得去找认识她的人,去她进戚府前生活过的地方,去见她娘温敏儿的故人。
抱着急于解释一切疑问的心思,她独自出了门,乘舟去了北岸,直奔她娘从前待过的临仙楼而去。
……
潢州地处梁国南境的边陲,眉郡又在潢州最南,一条眉江将这座城一分南北。
相比于北岸的繁华喧闹,南岸则主要是乡野村落。而忠武将军府正处南岸。
戚玦下了船,她走在眉郡的街市中,只觉得过去的十五年白活了,陌生得像是初来乍到,在街上弯弯绕绕走了许久都不见临仙楼所在的花街。
她一路拉着人问,旁人一瞧她个姑娘家打听这地方,具是三缄其口。
更有个老妇人拉着她语重心长道:“姑娘,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兴许还有旁的法子,千万别一时想不开。”
这都哪跟哪!
戚玦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去卖,这才成功辞谢了老妇。
顶着正午的烈日,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她眯着眼一抬头,便看见街边墙上的木牌写着三个字:梨花巷。
这是戚卓将温敏儿从临仙楼中赎身后,将她们母女安置的地方,她自出生起,便一直住在此处。
既然找不到花街,去这里看看也是好的,兴许能别有所获。
这巷子地处闹市,但相比临街的宅子又更安静些,瞧着地段和门户,也不像是什么便宜的地方。
一路上的景致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