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院。
原先花团柳影的景致,到了冬天便萧瑟了许多,不过幸好廊下那几棵矮子松和茶花添了几分色,便也不显得太过单调。
而正堂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天井里吱呀的水车停了,整间屋子被炭火熏得暖融融的,屋里还供着几盆牡丹,显然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而是在暖房里熏出来的,除了牡丹外,竟还有两盆宁婉娴最喜欢的虞美人。
屋子里还熏了香,一掀帘子,就是一股老山檀的香气,混杂着白玉兰的清幽和陈皮的果香,愈发显得堂中几个锦绣华服的女子矜贵非凡。
姜夫人着一身湖蓝织锦长袄,发髻高高绾着,只用绢花和玉器点缀,但识货的人打眼一看,便知道这里头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这位姜夫人就是姜兴的母亲,乃中郎将广汉伯姜浩的正妻。
戚卓身为潢州兵马司指挥使,但要镇守南境要塞,单靠兵马司的三万人马远远不够,更关键的是,眉郡关津有一支直属当今陛下的十万大军,称之关津军,而关津军的将领数年一换,由陛下亲自指派,需得万般信任之人才能托付。
这位十万关津军的统领,就是广汉伯姜浩。
那妇人生得年轻,却气度从容,她缓缓道:“原以为眉郡要比盛京暖和些,竟不想也是这般寒冷,本来得了陛下恩准,来眉郡同将军过年,还想着能过一个暖冬,结果倒比盛京不遑多让,听闻王妃还染了风寒,如今可还好?”
戚夫人叹道:“倒无大碍,只是需静养几日。”
难得见了盛京来的人,戚夫人心情还不错。
谈话间,姜夫人还夸赞戚玉瑄钟灵毓秀,是个难得的妙人儿,更是让戚夫人眉欢眼笑。
戚玉瑄本就生得端方大气,经戚夫人一番打扮,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已经有着远胜妇人的稳重。如今戚家上下的事务几乎都由她打理,偌大一个宅院,竟也被这么一个小姑娘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今圣上一朝登基,姜浩一跃成了天子近臣,手握重兵,姜夫人心中愈发轻视起戚家这样的地方武将,以为其粗鄙不堪,但到底是平时做惯了雅量高致的样子,也能将这几分轻视遮掩过去。
但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却是不经意露出些许轻蔑。
少女生得貌美,是个极其娇俏的容貌,衣着打扮也沿袭着姜夫人化繁为简的巧思,穿一身红袄白裙,用玉器点缀简单的发式,端得是个金枝玉叶的盛京贵女,但眼里却透着些不加隐藏的霸道和算计,让这份美丽中平白多了些许不堪直视的刻薄。
“戚姐姐真该去盛京瞧一瞧的,定能结交到不少如姐姐这般钟灵毓秀的妙人儿。”
她的声音清甜,却一时让福临院的气氛凝固。
这话里话外,无非是讽刺戚玉瑄见识短浅,这般资质在盛京比比皆是。
戚夫人的嘴角僵住,姜夫人却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小宜,不许乱说话。”
姜宜知晓她娘没真怪她,愈发加深了几分笑意。
戚夫人打圆场道:“无妨,小孩子随口说的,姜夫人别放在心上……”
“哟,下雪了。”
戚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宜打断:“阿娘,这屋里怪闷的,我出去走走。”
说罢,也没等戚夫人接话,就自顾自起身一鞠,扭头走了。
姜夫人不痛不痒嗔怪道:“这孩子,愈发顽皮了。”
戚夫人却是只能干笑着,有些无措,戚玉瑄倒更老成持重些,短暂的尴尬后,面色很快恢复泰然,却不知在想什么,默默垂着视线,但脖颈却是倔强地昂着。
……
宁婉娴没在福临院,而是在院外的长廊上,远远瞧着福临院,似在等谁。
而这时,一个人迎头走来。
那人生得油腻肥胖,虽是和姜宜一母同胞,却满脸的横肉的,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姜夫人的影子。
看见来人,宁婉娴顿了顿,飞快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哎,躲什么呢!”姜兴做惯了盛气凌人的模样,即便在旁人家中也不知收敛。
宁婉娴止步,却垂着脑袋。
姜兴盯着她看了片刻,摸着自己的下巴,轻薄笑道:“小美人好香啊,抬起头让爷瞧瞧。”
宁婉娴闻言,低着头就要离开,却被姜兴捉住,掰着她的脸对着自己:“小贱人别不识抬举,少他娘一副贞洁烈女的做派,爷也不是什么女人都看得上的……”
看着宁婉娴悬泪欲泣的脸,姜兴的话哽在喉里,片刻后:“怎么是你啊!”
“姜二公子……”宁婉娴瑟缩着道。
姜兴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她,饶有兴致道:“你竟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落到哪个教坊倚楼卖笑去了,如今养得跟个小姐似的,是打算卖哪家去做姨娘?”
姜兴的话下流得很,宁婉娴哭着不语,而这一哭,倒是愈发梨花带雨。
宁婉娴又一次戴孝,戚夫人却干脆让她住到了福临院,养得面色红润,明丽间更有几分雍容之美,正是十七岁的年纪,身形初见长成。
姜兴看着,脑子里的猥琐念头也踊跃起来。
这时,忽听一人唤道:“二哥!”
来的正是姜宜。
姜宜最是看不上她这个不学无术又猥琐丑陋的亲哥,姜兴也最烦姜宜整日老妈子一样地管他的事。
只不过今日,这对相看生厌的兄妹二人,因为宁婉娴的存在,难得没有针锋相对。
姜兴道:“你快来认认这是谁?”
姜宜一脸狐疑,凑过去后,很快看清了宁婉娴的脸,而后上下打量着:“是你?”
她捻起宁婉娴的衣料子瞧了瞧,轻笑道:“陛下什么时候赦了你的官奴身份?如今穿的这料子比当年在盛京的时候都好。”
也不顾宁婉娴的窘迫,姜兴揭穿道:“没听说过这回事,不过是卖给人做奴婢了吧。”
一听这话,姜宜嫌弃似的擦擦手:“你倒是会捡高枝儿,虽是个穷乡僻壤的门户,但倒是个不错的倚仗,日子过得比以前还好,也亏得你那个爹,连赈灾款都敢动,贪来的银子也不敢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