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璟在宴席上当众冒犯林珑, 说她只是个“外室”,明月霜一怒之下任命林珑为巴城别驾的消息,还没过夜就传遍了整座城市。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 林珑一定是明月霜的人,但是这样的信任,还是叫人忍不住眼热。 别驾,是地位仅次于刺史的副职,一应规格仅略低于刺史,就连出行也不必随驾,而是有资格另乘一辆车, 因此名之“别驾”。 自从这几十年来,随着地方越来越乱,别驾这个官职, 基本上已经被空置了。 譬如原本的巴城, 就没有设置别驾这样的副职, 刺史以下就是制置使,说是州府官员, 但实际上更像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在权位上,远比不上别驾这样的官职。 之所以会如此, 就是因为一旦某地有人作乱,夺取州府, 杀死或者驱逐原本的官员之后,因为得不到朝廷的任命,便常常自命为别驾——因为别驾是刺史自己就可以任命的,不用报备朝廷许可。 和别驾处境差不多的官职, 还有节度使的副职“节度留后”。 这些原本是为了在紧急时刻能够有人暂代正官而设立的副职,却变成了无法从朝廷拿到任命的野心之辈粉饰身份的遮羞布,久而久之,身为地方主官的节度使和刺史,也就难免带上有色眼镜去看这个职位,索性将之空置不设。 尤其是近些年来,下属反杀上官的事屡见不鲜,这样的职位就更令人忌讳了。 说句题外话,当初乔珩就是斩杀了原本的东川节度使,并自封为东川节度留后,直到几年后才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 所以明月霜任命林珑为巴城别驾,不仅是给了她一个足够高的身份,更代表了一份不言自明的信任。 这叫还在削尖了脑袋想往明月霜身边钻的人如何不羡慕? 至于那些刚刚从洛京来到巴城不久的客人们,更是因此而心潮澎湃。她们之中很多人自认为不会比林珑差——巴城毕竟还是个小地方,不如洛京那么人文荟萃、人才辈出——连林珑都有这样的造化,何况她们? 不知不觉之中,许多人的想法从“或许可以去红巾军的地盘看看,女主当政肯定比别处自由”变成了“我要是在红巾军中,一定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不过最叫她们心潮澎湃的,却是明月霜最后那句“我不喜欢”。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从她口中说来,就是叫人……叫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不过一般人说不上来,却总有人能一语中的:“我长到这么大,也见过许多的人和事,自然并不是全都喜欢,我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我不喜欢”,对于一直被教导要柔顺、要忍耐,要婉转的她们来说,其实不是一句能说出口的话。 即使是表达相同的意思,也会选择更隐晦更委婉的说法。 比如我不适合——是我配不上它,不是它配不上我。就连拒绝,也要自我贬低。 到底是年轻人多,心中还带着几分意气,自己做不到的事,有人做出来了,那便真心地佩服、赞叹,并且忍不住生出一股“女子当如是”的豪情。 自然也有一些更愿意维护正统的人,并不太赞同明月霜这种张扬的做派。不过在这样的气氛下,她们明智地没有表达出来。 人人都在关注明月霜,羡慕林珑的福气,至于当事人之一的宋璟,根本没几个人去在意。 但宋璟本人并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暗无边际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就连婢女端水进屋,低着头不敢看他,都觉得对方一定是在偷笑,恶狠狠地掀翻了水盆,“滚!” 婢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七郎!”宋游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转头吩咐婢女,“你先出去吧。” “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宋璟的注意力立刻被她吸引,抬起头来,阴狠地盯着她,“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婢,若不是伯父看重,你会有今日?怎么,眼见那外室女飞上枝头,做了巴城别驾,你也心动了?” 宋游按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把将宋璟压在了凳子上,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道,“七郎,你这是在说气话。” 宋璟跟她对视了片刻,突然狼狈地别开脸,闭上了眼睛。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宋游永生难忘,也在义父面前发过誓,会永远忠于宋家,若有二心,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宋游的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既然义父让我留在七郎身边,辅佐你,我当然是站在七郎这边的。” “好丫头,伯父没有看错你。”宋璟叹了一声,苦笑道,“可巴城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地盘,咱们寸步难行,还能做什么?” “那就要问叔父了。”宋游说。 “什么?”宋璟愕然。 宋游松开她,走到宋之睿躺着的软榻前,低下头,柔声道,“如今这房间里只有咱们一家子骨肉至亲,叔父难道还信不过吗?” “你在说什么?”宋璟依旧有点不在状态,“你是说我父亲……?” 然而不等他这一句话说完,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迷离依旧,却又藏着几分疯狂的的恨意,被烛光一照,竟亮得能刺人眼。 “父亲!”宋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您没有……是不是那贱人害你,所以你只能装作被酒精麻痹的样子?” “不错。”宋之睿沉声道。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精神却亢奋得不太正常,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大肆批判林珑。 也不知道这番话在他心底藏了多久,今日终于有机会说出来,顿时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 宋璟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会拦着他倾诉,只顾着跟宋之睿同仇敌忾地数落林珑和明月霜的蛇蝎心肠。而宋游则是静立在一侧,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言,只安静地从宋之睿大段的抱怨、咒骂和废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