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并没有因为它的稀缺性而多么稀罕和重视它,相反,还有不少人却据此欺负起它的兵少将寡来,根本就不把它当回事,想怎么闯就怎么闯,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
那个懵懵懂懂地胡乱骑三轮车的老头子大约连红绿灯是干啥用的都不知道,就这么惹出一大摊子事来。
现在那个让人恨之入骨的既可怜又可气的死老头已经悄悄地走远了,并没有留下来看热闹,这种人即使因为好奇而留下来围观这场事故,估计也不会认为这跟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的。
很快,县中医院的急救医生到了,随后县交警队也来人了。
两个穿白大褂的比较年轻的男医生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姑娘的眼睑,程序性地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拿听诊器又听了一下她的心脏,就没再说什么,便指挥着穿绿衣服的两个随车人员把那个姑娘抬上担架搬到车里,往医院缓缓地奔去,警报声也没有开。
交警们则忙着把肇事司机控制起来并进行简单的询问,同时开始疏散越聚越多的人群,拍照并测量现场,询问路人等。
看得出来,虽然医生和交警经常遇到这一类的事故,但是这次他们的心情还是显得非常压抑和沉闷的,其表情也都显得特别凝重,很多时候他们的无情之举恰恰显示了他们的有情有爱。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斜着停在路边,如犯了弥天大错而自己也受了重伤的孩子一般,其前窗玻璃右上角被撞裂了一个大坑,右前大灯附近也破烂不堪,可见当时的撞击力度有多大。
人群久久没有散去,大家都还沉浸在对交通事故的愕然、迷惑和惋惜之中,有那后来的人则忙着向早来的人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仿佛错过了一件天大的稀罕事情。
有几个妇女则唏嘘不已,眼睛里面还流出些许泪滴,也许这样的意外又使她们想起来更多伤心的往事吧。
对于死亡或者说尸体一类的看起来比较恐怖的事情,桂卿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已经成功地破除了对它的天然恐惧感了,他所具备的直面死亡时所表现出来的和他的实际年龄不怎么相配的勇气,说起来和县城的一段铁路有着很大的关系。
顺着永和路往西穿过一个低低矮矮的铁路涵洞之后,再南行几里路就是位于粮满镇黄石村他二姨家,这个铁路涵洞是附近百姓往来铁路两边的必经之道。
那时他大约12岁左右,有一回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二姨家玩,在快到这个黑黝黝潮乎乎的涵洞时,老远看着三五个人在铁道上来回晃悠着,就很好奇地跑上去看看,结果发现原来是一个穿土黄色西装、套黑色裤子、带金丝边眼镜的男青年卧轨自杀了。
那个人的身子在铁道西边,头颅在铁轨里面,面色蜡黄蜡黄,血迹隐藏在脏兮兮的石子里面很不明显,头和身子之间隔着一条铁轨,铁轨上面靠中间的部分寒光闪闪。
很奇怪,当时围观的几个大人竟然没有制止他这个小孩接近那个可怕的现场,这就导致小小年纪的他突然就直面了那种特别恐怖的场面,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面都会毫无预兆地蹦出那个无名卧轨者的可怕影像,且挥之不去反复萦绕,让他苦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再不愉快的事情时间长了也会逐渐淡漠,更何况念头想法这些东西也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既然躲无可躲且藏无可藏,倒不如索性接受。
于是,对于这类的事情他倒是很早就能够坦然面对了,就像面对任何司空见惯的成长的烦恼一样,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吧。
其实再小的时候,他和很多村里的小孩子一样,对死亡还是充满深深的恐惧的。
每每村子里有人去世,他总喜欢去听喇叭,看吊孝、行路祭、泼汤子等事情,但是对于那些个黑漆漆或者红幽幽的棺材却总是感到恐慌不已,觉得那就是一个暂时打盹的一个活物,他生怕走得近了会被突然醒来的活物吸进里面。
而且那些一动不动的棺材看起来都是很厚很厚的,活人一旦被封在里面,恐怕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感到无比的害怕,继而就会想到如果棺材被被埋进黄土里,那可更是暗无天日了,就算真有那休克假死的人被误埋了,恐怕也没办法把棺材从里面砸烂并进而跑出来,因此只能白白地被憋死。
由此看来,把刚刚咽气的人停几天再入殓还是很有道理的,得给死人几天时间,让活着的人确定死者是真的死了再处理也不晚。
死亡应该需要一个适度长短的过程,而不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就像考大学一样,得从小学、初中、高中学起。
当地农村骂人最狠的话莫过于说谁谁是“火车切的”和“大刀贼剁的”,这个“火车切的”他算是真真正正见识过了,毕竟那个已经魂归西天的男人的死相还算体面,不是太过离谱。
按理说,有了以往的那种梦魇一般都独特经历,县城街里路口的这次交通事故就不会对他的心理产生什么太大的负面影响,但事实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当他准备离开事故现场像往常那样骑车子回家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意识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恍惚,同时所有的感觉都不再真切了:身后落日的余晖,路边高大的法桐,向东一直延伸到梅花山北麓的永平路,全部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一切都如同浸泡在了厚厚的水里面,此情此景仿佛在某年某月某日已经发生过了一样,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回忆一种重复过多次的梦境,还是本身就在梦里呆着,一种无论他怎么努力也逃不脱的十分可怕的梦。
作为一个在县城东部山区长大的农村孩子,这条回家的路他曾经走了无数遍,可是这回他走起来却觉得忐忑不安,惴惴不平,好像有无数的颇为重要的心事都事先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涌上了他的心头,把他那原本容量就十分有限的心脏快要撑破了一般。
小小的心里既然装不下这么多无头无脑的事情,这些没有正常出路的事情自然就继续往他脑袋里面涌去,直到脑袋里面也装不下了,便又从耳朵和眼睛里溢出来,搞得他越发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现如今又身处何地了。
在这些颇显复杂而沉重的混乱感觉里面,最主要的一种就是,他老是觉得那个姑娘在和他并排骑着车子一路向东,并且和他一直都有说有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