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行到一半,自脚心至眉头,忽地涌上一股滚烫热气。小八睡得迷迷糊糊,逐渐被烧醒,料想又是身体里两股奇怪的气在作祟。
她耐着热,揩净自己在梦中坏笑时流下的口水,翻了个身侧卧榻上,掀开盖在身上的这层大棉被。背上热汗仍旧如同雨下,小八只好把身上这件破道袍也褪下。
身上只剩原本这件宽宽大大的麻布衣以后,果真舒服许多。
暑意稍解,连带晕晕乎乎的脑瓜也清醒不少。
她眉头稍动,抬起眼皮。视觉尚未全然恢复,眼前影影绰绰。小八依稀可以辨出,距床两步开外摆了一个烛台,烛台上一撮橘中带红的东西在跳动,想来应当是烛火。除这之外,殿内连个鬼影都没有。
大约是夜深了,酉乾已先歇下。此刻这个殿中,只有她一人。
许久未进水,口干舌燥得厉害。小八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隐约看见床头一张桌子上摆了个橘子、香梨之类的瓜果。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茶壶和一只茶杯。她艰难地伸出一只热得发红的手,试图抬起茶壶倒水,提了提,实在提不动。
她只好痛苦地再探起一点身子,直接去摸茶杯,茶杯倒是有些分量,里头的水应是满的。
纤细的手颤颤巍巍把茶杯扒拉过来,送到唇边时,一杯水被晃得只剩半杯。她惨烈地喝下半杯更惨烈的凉水,渴意稍稍得到纾解,总算是舒服一些。
茶杯刚放回桌上,正欲回去躺尸,啪嗒一声以外,忽地传来嘎吱一声。
又搞什么幺蛾子啊,连躺尸都不能好好躺。
一阵阴风自窗外直面袭来,把她的热意吹散许多。紧接着,阴风渐渐转猛,愣是把小八额上的碎发都吹了起来,露出一个汗津津的脑门。
伴随阴风而来的,乃是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她糊着眼朝榻下望去,什么也望不见,只能感觉到一团似有若无的白雾朝她渐渐逼近。所过之处,阴森阵阵。
这阵势,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生灵。
小八热烘烘地思索。破庙荒废已久,阳衰阴盛,偶生邪祟,也属寻常。
白雾渐渐逼近。小八思索完毕,白雾已至床前。
果真是个邪祟。
她很头疼,都病成这样了,竟然还要想办法赶走邪祟。
邪祟通身泛寒,一团雾组成了一只手,朝小八袭来。
小八吊着半口气,正想着该如何赶走它呢忽然感觉到邪祟带来的一股凉意,眼神突显生机,对空气道:“阁下,阁下身上居然是冷的……!”
邪祟一顿。
小八枯木回春道:“我现在热得厉害,你来得正好,让我冰一冰。”
邪祟:“……?”
邪祟的手慢慢远离她,似有离开之兆。
小八眼疾手快抓住邪祟的手,委屈道:“我知道邪祟都是靠害人过活的,你既已来到我榻边,为何还要离开,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
邪祟的手实在是很凉,一握,浑身的热都在慢慢褪去。小八很不情愿邪祟离开,强势讨好道:“你站在此地不要动。你,你饿不饿?我,我桌上似有橘子,我给你拿个橘子吃……”
寒雾凝固在半空,显出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白色人身来,娇嗔道:“哎唷,我当破庙里哪来那么重的热气,还以为难得来了个壮汉,谁晓得是个发高烧的姑娘。啧啧,看起来很热嘛,真惨呐。”
“壮汉”凄凉地躺在榻上,听得对方似是个女声,道:“是啊,看我这么惨,你就发挥一下自己的善心,在这多待待,让我凉一凉吧?”
邪祟巧笑嫣然,“我本一块地下寒冰,于此庙修得女体,害男人才是我的本行,”她放了一只手在小八烫烫的脑门上,小八额上寒凉舒适,只听邪祟接着道,“不过你这么惨的,我还是第一次碰见,暂且勉为其难陪你片刻吧,权当为自己积一桩阴德了。”
说完,女妖很自来熟地缩成一块寒冰,自己飘到了小八怀中。
女妖爽快,小八感激涕零。她抱着凉凉的冰,本来至烫的身子,舒畅许多,内心不由得畅快起来,不禁赞一回、叹一回。
此时此刻,脑袋尚不清醒,身子尚且虚弱。她深觉不该乱动,便只翻了个身朝里躺着,静默养神。
寝殿内妖气太重,寒气咄咄逼人,直袭殿外。
不易察觉地,又传来嘎吱一声,殿门开了。
天垣端着一碗煮了好几遍才煮成功的清粥,云靴刚过门槛,便觉刺骨寒冷。
他弯下腰,从地上碾起一根落在地上的白色的头发丝儿。
大殿的窗子,何时开了?
两条好看的眉毛蹙了一蹙,云靴的行进速度亦快了一快。定睛一瞧的时候,愣住了。
小八把他给她盖好的大被掀开,破道袍被七零八落地踹在床角。她身上的麻布衣裙上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系得很是风凉。更风凉的是,她怀里居然抱了一块冰。
天垣看着那块泛着漠漠寒气的冰,眼中也蒙上了漠漠寒气。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块寒冰,是个妖。但他不知道这个妖,是公的还是母的,究竟跟小八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居然把这块冰抱得死死的,理直气壮地躺在他给她的绣榻上。
他垂眼,目光触到手里一碗清粥上。他本来好好坐在床头守着小八,顾念她醒来时,或许会又饿又渴,便第一次勉为其难地起了个炉灶。学了很久,煮坏了一缸米,总算才成功了这一回。
左不过走开两炷香的时辰,她竟已勾搭上了一块莫名其妙的冰。小八明明上一刻抱的还是他的手……
这块冰哪里好了,何处比得上他这个天庭尊主?
小八光抱着这块冰还不满足,竟还低了低头,把脖子下巴也贴在冰上,嘴角上扬,看上去笑嘻嘻的,肆无忌惮。
他看着这块胆大滔天的寒冰。寒冰迫于他的压力,猛地一抖,慌忙从小八怀里钻出,自顾自化成一团白雾溜了。
天垣看寒冰的眼神很轻蔑。他转身欲走,想把这碗粥给倒了。鞋锋一转的瞬间,脚步又蓦地停住。
这粥,小八万一喜欢喝呢?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