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干净漂亮有花洒的卫生间，这里有面大镜子。站在镜子面前，招娣第一次看到这样纤毫毕现的自己。
乱糟糟的头发，凶巴巴的眉眼，发红的脸，黑黄的皮肤，破旧的衣服。
回忆起路上遇到过的干净漂亮的女孩子，还有接收到的异样眼神，招娣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
小绿安慰道：【亲爱的朋友，你相信我，你长得很好看，只是因为受到贫困生活的磨砺才变得粗糙，等你生活条件改善，一定会变漂亮的！】
真的吗？
招娣选择相信小绿。
她见识太少了，不懂生活条件要有多大改善才能让自己变漂亮，一听小绿的安慰，她就开心起来，然后去找妈妈。
她肚子饿坏了，要带妈妈出去吃饭！
招娣妈妈坐在床边，盯着床头柜上的黑色座机看。她的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在做什么极为困难的决定。
看到那部电话，招娣忽然想到，这里有电话，妈妈是不是打电话联系家人？她以前的家里应该有电话吧？她还记得电话号码吗？
招娣走到妈妈面前蹲下，轻声问：“妈妈，你要打电话给外公外婆吗？”
她没有马上得到回答，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妈妈说：“先不打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呢？马上联系上家人不好吗？招娣不能理解，但她会听妈妈的话，妈妈做事都有她自己的原因。
这个下午，招娣被妈妈带着逛街，先是吃了加了肉的面，然后买下人生第一套全新的衣裤鞋袜，接着去便利店买了很多吃的带回宾馆。
两人还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招娣长这么大第一次用洗发露和沐浴露，她兴奋极了，搓出许多雪白泡泡，然后用打开花洒，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再一次站到镜子面前，招娣发现自己白了很多。
小绿果然没有骗她！
两天后，招娣和妈妈走出中南市汽车站。
此时的她们和刚出山南村时有很大不同，身上伪装用的衣服已经丢掉，现在穿的是在青市买的衣服，整个人都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
站在人群中，不会有谁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
这座城市的气息对招娣来说很陌生，却是她妈妈魂牵梦萦的故乡，是她做梦也想回去的地方。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这个家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妈妈，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被问的人望着一个方向沉默很久，才摇着头说，“不记得了。”
究竟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近乡情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招娣想了片刻说：“那我们先去警察局吧。”
她和妈妈已经成功离开山南村，可那里还有其他被拐卖的人需要解救，山南村这种买卖人口的歪风邪气也需要严厉打击。
“……好。”
汽车站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值班民警，他看到两人进来，主动问道：“你俩是有什么事？”
招娣第一次和警察说话，有点紧张：“警察叔叔，我想请你帮我们找人。”
“找谁？”
“找我妈妈的家里人。”
招娣先报了山南村的位置，然后说：“我妈妈十五年前被拐卖到山南村，前两天我们找机会跑出来了，带她回来找家里人。”
民警顿了顿，“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招娣没有回答，转头看向妈妈。
她不知道妈妈的名字，村里也没有人知道。卖的人不会问，买的人更不会关心，就连妈妈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
在山南村那种地方，女人已经不是人，甚至比不上村里的鸡鸭，有名字又有什么用。
“你……”民警看着沉默的女人，放低了声音，“你叫什么？”
招娣的妈妈艰涩道：“程安乐，路程的程，平安的安，快乐的乐。”
程安乐。
默念着妈妈的名字，招娣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酸痛难言。
安乐安乐，平安快乐，多好的名字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安乐没有平安，也没有快乐，只有遥远艰难的回家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