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卿,别来无恙。”
孟归宁回过头,微微一愣。
少年倚着枝杈坐在树上,只束了个高高的马尾,在风中轻晃着,腰间铃铛叮铃作响,歪着头看她。
“岐王殿下。”孟归宁从怔愣中回过神,下了车,作揖行礼道。
“不必多礼,”少年摆摆手,“若孟少卿无事,可否……随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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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那儿,可有消息了?”一子落下,沈行韫收回手,抬眸,淡声问道。
“回公主,殿下如今正往渝川去。”
“渝川?”沈行韫低喃道,思虑片刻,抬起头,“向从声传个消息,让他即刻前往渝川,跟在皇兄身侧听他差遣。”
“是。”
身侧的人顷刻之间不见了踪影,沈行韫抬手又落下一子,瞧着眼前的棋局入了死路,半响,勾出一抹笑,“好戏开场了。”
——
“岐王殿下此次前来渝川……所为何事?”
沈鹤朝轻呷了一口茶,淡淡笑了笑,抿了抿唇,才开口道:“不过闲来无事,来渝川瞧瞧。”
“如今渝川正值天灾,殿下此次前来,恐怕会一无所获,”孟归宁看着杯底细碎的茶渣似有些出神,半响,又接着开口,“还是早些回京的好。”
“是吗?”沈鹤朝转了转茶杯,不再开口。
“殿下,”门外传来一道声响,“事情办好了。”
沈鹤朝动作一顿,起身理了理衣服,看向孟归宁,“孟少卿随我去看看?”
——
孟归宁骑马跟在沈鹤朝身后出了城,策马不知行了多久,只听耳边渐渐响起嘈杂的人声。
“孙敬?”孟归宁看向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的人,迟疑着出声,随即看向他身后的一队府兵和散落一地的谷穗,面色有些沉,“你私藏公粮?”
孙敬闻言缩了缩头,却没了方才敢与她叫嚣的劲头,不敢应声。
“是军粮。”沈鹤朝纠正道。
諭阳西北各地大多接蛮夷之地,向来苦寒,草木难生,又加以战乱,而渝川位于江南一带,极为富庶,故渝川上交之粮十之二三皆运至邳州充做军粮,如今粮食在亭江扣下一分,运至邳州便又少了一分。
“你怎么敢……,”孟归宁拔出剑抵在孙敬颈边,“邳州九县军粮大多都出自亭江,若非此次水患恐怕还不知有多少军粮被扣下,战时粮草不继乃大忌,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不……不是,我……”孙敬声音颤抖着,却仍是辩解道。
“他敢此时将粮食运走,不过是怕你在亭江久留事发,”沈鹤朝找了面墙靠着,不知何时拿出一把扇子在手中开开合合地把玩着,“亦是笃定,你绝不会知晓。”
孟归宁手指拢了拢,将剑收回剑鞘,冷声道,“南纪。”
“是。”
“余下的事,孟少卿自行料理吧,”沈鹤朝起身,径直向前走了几步,翻身上马,“余下的事,孟少卿自行料理吧,本王还有事,不宜久留,便先行一步了。”
“岐王殿下,”孟归宁出声,闻言,沈鹤回过头,“多谢。”
她身为武将,又长年戍守边关,对边疆感情异于常人,如今他将此事捅出,无论目的为何,她都该承这份情。
沈鹤朝挑了挑眉,对着她笑了笑,朗声道,“不必。”
直到人走远了,孟归宁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与初见时不同,亭江再遇,沈鹤朝却不似初时的沉静内敛,而是多了几分少年鲜衣怒马的肆意张扬。
她自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旧时无论在边疆或是渭京,似他这般年纪而年少成名意气风发的少年见过不少,但方才他回眸时那一瞬,令她忽的回忆起,多年前秋猎时见过的一只被捕的幼虎,那样的悲切,却又非死不屈。
他的眼中其实并未有什么太多异样的神色,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般感觉。
“不该如此,”她喃喃,神色难辨,“怎会……”
——
“亭江那儿可有消息了,”宣承帝看着桌上一封封弹劾的奏章,眸色深了深。
“回陛下,尚未有消息传回。”
“是吗?”宣承帝站起身,未加思索地将桌上那一叠奏章一并扔到地上,“将这些收拾好,再一封封送回去,还有,宣霁渊进宫。”
“喏。”
——
“阿姊那儿可有消息了?”傅霁渊在卷轴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手。
“少主那儿尚未有消息,”南律上前一步开口,又接着道,“方才宫里派人来传,陛下宣您入宫。”
傅霁渊一愣,手中的笔落下滴墨,在卷轴上晕开一片墨色,不由神色一顿,有些哑然,干脆将笔放下,低着头,神色难辨,喃喃道。
“到底是毁了……”
“备马,进宫,”傅霁渊抬眼看向窗外,轻笑了声,“要变天了。”
——
直至九月中旬,亭江各处的流民才算基本安顿好,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大多开了张。
“孟……孟大人!”
孟归宁将剑收回,轻视去额上的薄汗,开口道,“出了何事?”
“城……城东……”那小厮模样的人面色焦急欲言又止,“……瘟疫……”
孟归宁一惊,将东西抛下,向门外奔去。
洪水冲垮的房屋不在少数,如今多少还有少数的流民依然住在难民棚中,而此时,棚中已然是一片混乱,不时有面色恐惧的人,往外跑去,孟归宁眸色一沉,动作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系在面上,向内走去。
“救救我……”
整天长街充满了呻/吟声、求救声,孟归宁停下脚步,南纪出现在身后。
“将城中的大夫都请来,若有不愿者……”孟归宁顿了顿,“不必强迫,再有,向宫中传消息,将此事报与陛下知晓。”
“是。”
身后的人不见了踪影,孟归宁看向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握了握拳,复又松开。